夏明意的脸上没有往日常见的笑容,浓密的羽睫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可婵衣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寂寥?
是的,一种被抛弃的孤寂,和绝世的冷清。
“姐姐……”夏明意睫毛半掀,琥珀般明亮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我来夏府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么?”
婵衣愣了愣,“什么生活?”
他抬头看着天际压的低沉的云层,嘴角挂着一抹没有任何喜悦意味的笑容,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弯着嘴角,语气十分的平静:“母妃被皇后毒死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大,或许皇后认为,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能记得些什么?”
夏明意弯起的嘴角隐约带着几分凄婉,神情却安安静静,“我记得的,那一天…天气很闷,我趴在临窗的炕上看花几上鱼缸里养的金鱼,母妃就倒在皇后脚下,一边吐血一边看着我流泪……”
“后来寝宫失火,宫里一个女官都没有,殿门紧紧的关着,怎么拍都拍不开……”
他嘴角上挑,一丝冰冷便溢了出来:“其实根本就不是失火,他们是故意想要烧死我!”
片刻,他的语气又恢复平静:“幸好那时姨母也在宫中,是她护着我才逃出来,可出宫之后没几天就遭到了燕云卫的追杀,姨母带着我一直东躲西藏。”
“那时候姨母与我住在云浮城西郊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很穷,姨母每日要做许多杂事,才能养得起我。”
夏明意琥珀般的眸子里隐隐浮上一层水雾,让人看不清楚,他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不太懂,我总是想,为什么呢?母妃那样好的人,皇后为什么要逼她去死?父王明明是当朝天子,可他为什么要让燕云卫追杀我?难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么?”
“我问姨母,姨母说父王也有他的苦衷,我问的急了,姨母就抱着我哭,姨母长得很像母妃,我那样看着,就好像是母妃她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直到遇见夏大人……”
“夏大人将我们安置到了广安寺胡同,我们的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不再有人追杀,不再为生计担忧。”
“后来夏大人渐渐来的多了,姨母的肚子也慢慢大了起来,娴衣刚生下来的那几年,姨母时常与夏大人争吵,每回吵架,姨母赶夏大人走,夏大人就站在门口看着姨母抱着我流泪,我知道姨母是想夏大人将我们接到夏府去。”
“夏大人不肯,反复说什么身份,什么大局……”
“这样不紧不慢的过了几年,一直到我八岁,才进了夏府,姨母怕被人知道我的身份,就说我与娴衣是双生子,将我说小了两岁。”
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眼中划过一丝伤感,“有时候我看着姨母酷似母妃的脸,心里就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姨母没有把我救出来,我或许早就已经死了吧……”
婵衣愣住,她看见夏明意的眼角泛起水光。
他的语气明明是平静无澜的,可她却从他的话里,看到那些尘封在记忆里,泛着黄的时光,迎面向她扑来,透过那些流淌过经年的岁月,她似乎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固执的仰着脸,站在旧时光中,亲眼目睹自己的生母静静的死在他的面前,却无能为力……只好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婵衣眼前一片模糊,手指藏在袖子里微微发颤。
夏明意收回眺望天空的视线,转头看向她,忽然神情微顿,近乡情怯一般,缓缓的伸手轻触她的脸颊。
她这才发觉脸上一片冰冷,伸手一摸,手掌中竟然全是泪水。
他伸出手臂轻轻的抱住了她,竭力忍住心中翻涌而出的情感,轻声说:“哪怕姨母不是为了我……”
哪怕她另有所图,可是她在我尚自年幼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爱护,我就不能弃她不顾。
婵衣轻轻点头,只觉得怀里的少年抱起来是这样的单薄,眼中划过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怜惜。
在通往福寿堂的鹅卵石路上,路边常青的松柏枝头上还积着厚厚白雪,容貌昳丽的少年轻轻的抱着低了他一个头的女孩儿。
画面美好到,身旁的丫鬟们都忍不住落泪。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在夏府的最后一个拥抱。
……
圣旨传到夏府的时候,婵衣正坐在福寿堂与老太太商议对颜姨娘的处置,听到丫鬟的禀告,都忍不住愣了愣神,急忙起身更衣。
老太太戴上了东珠抹额,挑了一件宝蓝色万字不断纹的妆花褙子来穿,身上披上刻丝银鼠皮大氅,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婵衣穿了一件桃红色缠枝梅花袄子,娟纱金丝撒花百褶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娇艳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夏府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福寿堂。
内侍手臂上搭着一只拂尘,看了看装扮整齐的夏府众人,咳嗽一声问道:“哪个是夏明意?”
婵衣看着内侍傅着细粉的白脸,心口猛地一震,这是要做什么?前世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