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深渊之中的九山,距离原本的地面有千丈的距离,除却可以一眼望到天际的地方有光亮,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然而,原本被绚丽色彩所遮挡住的苍穹,此时已经被斩碎,无疑加深了这份漆黑。
破败的禅房中唯有一豆大小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将小半间屋子照亮,远处的角落连个大致的轮廓都看不清。
房梁正在不断地抖落灰尘,像是春日被风吹散的细雨,飘飘散散;裂开的墙体跟梁木都在发出细微的呻吟,如同年迈的穷人正在逃荒,随时都有可能不堪重负地倒下。
离主盘坐在蒲团上,神色暗淡,气息也并不稳定。他看向王石,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你有什么问题,便问吧。”
王石站在一旁,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轮廓,有些阴森诡异。他看了离主很久,才用平缓的语气问道:“是你杀死我师父,还是我师父让你杀死他?”
平缓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力量,缓缓地压在人的身上,犹如碾石压在麦粒上,让人不得不畏惧,不得不说出真相。王石并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天仙境所独有的气势使得他的一切行为都具有了绝对的压迫感。
离主并没有沉思,在王石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便很平静地回答道:“是你师父让我杀死他。”
对方是否说谎,王石还是能够大致上判别出来,继而问道:“为了什么?”
“那是他最后的价值。他的人头让我可以有机会去见大司命一次。以此来验证大司命到底对事情预料到了何种地步。”
“我师父跟戏子到底认不认识?”
离主看着那隐在黑暗中的模糊面容,好似看到了一个在站在地狱与天堂边界的人,只需要一个字的力量就可以改变其位置。离主缓缓地说道:“认识。”
“那么——戏子是遵循我师父的意思,还是自己的意思?”王石的目光凝聚,像是刀锋,临在了离主的脖子上。
飘散着的灰尘变得缓慢了,甚至完全悬浮在了半空中。正在缓缓变形的墙体跟梁木也同时禁声,尽量藏在暗处不被发现。
油灯以恒定的火苗燃烧着,让光影不会产生任何的变化,不敢爆出一粒油花,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一切,引起注意。
这里的景象,好似成了一幅画,看一眼就足够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昏黄的光映照在王石的一半面容上,精心描绘出轮廓,其余的便都埋在了黑暗之中,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王石立在黑暗与光明的界限,稍微一动就可以完全进入到一方之中,彻底隐藏或者彻底显露。
离主看着那双藏在黑暗下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深渊,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向着他的肩头压来,将他压成渺小的一点。平稳地呼吸了几次,离主说道:“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师父的意思。”
噗!
油灯突然忍不住爆出了一朵油花,墙体跟梁木也都同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这些细微的声音便都消失,只剩下绝对的死寂。好似在祭祀大典迎神时有人打了喷嚏,等待他的不知道将会是何种残酷的惩罚。
离主凝视着深渊,知道深渊也在凝视着自己。在深渊面前,离主的身影正在不断地缩小再缩小,最后连一粒米的大小都不到。
现在的离主,不过是剩下了一口气而已,根本无法跟踏入到了天仙境的王石相比。哪怕是离主全盛,也未必能够赢得了现在的王石。
忽然,王石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完全显露在了灯光之下。然而在离主看来,王石整个人都踏入到了黑暗之中,黑暗中的地狱随之欢腾而起。
嘴角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王石饶有兴趣地说道:“如此说来,一切都是李逸仙安排好了的。只是当他死后,这项计划就由你跟戏子来继续完成?”
“正是如此。”
王石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嘴角上的笑容更盛,语气轻松地问道:“还有谁也参与其中?”
“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人太多,就不会成功。”
“在我之前,可否还有人当过试验品?”
“你是第七个。前面那六个被选中的人,都卡死在了最后一个关卡,你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如若李逸仙不死,是否就该由他来杀死我。”
“正是。”
王石来到了离主的面前,俯下身子,几乎要跟离主面贴着面。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如果你们失败了,又该如何?”
面对着山岳般的压力,离主并没有退缩,反而微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失败了吗?”
人在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同时在凝视着人。
王石嘴角上的笑容达到了最大,显得无比妖邪,他直起了身子,仔细却又很随意地用桌子上的针将油灯挑得更明亮,说道:“我很想听听你们的事情。”
离主好似早已经预料到一般,闭上了双眼,让脑海中杂乱的影子都排好序列,重拾起一件件往事,然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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