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做了个梦。
梦见我是个很小的孩子,在山间的田野里奔跑。强壮的父亲坐在田边看着一片金黄色的稻谷,天与山仿佛是有连接线,黄昏与稻谷相互辉映,父亲脸上笑吟吟的,说等给孩子交了学费,还能再买两头猪崽养。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父亲身旁,母亲从小路的另一边走来,手上提着三个不锈钢的大饭盒,老旧的饭盒经过多次刷洗,已经被洗去了商标的贴纸。我隔老远就能嗅到香味,打开一瞧,里面是白白的米饭与几块红烧肉。
其余两个饭盒是米饭与炖黄豆,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田野边吃饭。父亲飞快地扒着饭,时不时从我饭盒里偷块肉,还不等母亲打他,他就将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躺在父母的腿上,感受那一缕清风吹过,天地都仿佛是安静的。
渐渐地,我的眼睛湿润了,莫名的悲伤从心底传来,等再次睁开眼睛,却没看见父母慈爱的脸庞,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的天花板。
陈小妹等人坐在我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饥饿和无力感占据了我的身体,我努力让自己撑起来,虚弱道:“我父母的尸体呢?”
陈园轻声道:“在楼下大厅,装在了最好的棺材里。玩乐街也有棺材铺,老板说最好的是道云祥瑞,我寻思着二老也是个解脱安乐,就要了藏文大三千金刚经红木棺材,棺底有龙凤相对过奈何桥,等六道轮回了,也能图个吉利。”
“爸妈确实是信佛的人,谢谢。”
我由衷地说了一句,摇摇晃晃从床上走下来,陈小妹吸了下鼻子,她小声道:“我去给你热点白粥,你昏过去两天了,医生说你会醒的,我们就一直在旁边等着。”
“嗯……”
我摸着楼梯扶手,忍着身体的虚弱走下楼梯,大厅里放着一个大棺材,父亲母亲正穿着寿衣躺在里面。父亲手上拿着个老旧磨掉了漆的烟枪,母亲在一旁牵着他的手。
我坐在棺材旁边,静静看着父母安详的脸,将父亲手中的老烟枪取过来,轻声说道:“爸,给儿子留样东西好不好?妈总想你戒烟,你到了那边忍忍,都说极乐世界的空气清醒得很,肯定比你那蛤蟆烟丝好味。”
陈园此时取来个袋子,帮我在烟枪里撞了些烟草,装得很紧实,我点燃了烟,被呛得剧烈咳嗽两声。
很久不曾尝过的味道,哪怕以往是熟悉的,当再一次拾起时,却也觉得难免有些陌生。
陈园与我说道:“你昏过去后,工作人员就将二老送来了,尸体没有任何损伤,也不知仙逝的原因是什么。”
“高层有没有给交代?”我问道。
陈园犹豫了一会儿,随后道:“高层说精英丧亲,甚是惋惜,也是元门做得不够好,补偿十万元晶,已经送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个黑元晶,黑亮亮的元晶看着反而有些刺眼。我接过光滑的十个黑元晶,轻声道:“爸妈苦了一辈子,使钱最大的一次,是为了给我盖新房。我还记得那笔数目,村里的土地加上所有费用,是十二万八千八百七十一。多出的那七十一,是工人们有次吃点心的余钱。村里有两家点心店,一家在山上,要贵五角,我妈为了省钱,就走到山脚村口去买回来。”
我紧握住十个黑元晶,忽然就笑了,笑得很开怀:“十万元晶,换成人民币就是五百万,若是这两个一辈子种地的老人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五百万,他们会不会有些成就感?陈园,将这些还给元门。告诉他们,我父母不认识元晶,只认现金。”
陈园拿过十个黑元晶,匆匆就走到外面去。此时陈小妹端着一碗白粥来到我身边,我将白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现在的我没胃口吃饭。
父母的脸色看着已经很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也有些乌青。我看着母亲的脸,问道:“你们在成为道士后,给家里带来过什么?”
人们想了一会儿,说就给家里送过钱。陈小妹是最多的,给家里送过五万。
“我没给他们送过钱,反而出来做道士后,一直跟他们要钱……”我呢喃道,“我妈从来不埋怨,反而每次接到我电话就开心,是真开心。她还与我说钱不够就只管要,家里还有些闲钱。其实那些钱怎么存的我也不知道,明明他们也攒不了多少。这么算起来,我彻头彻尾是个失败的儿子,他俩……他俩……呜……”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泪水疯狂涌出,胃部泛起强烈的酸楚,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地喘气,最后传得难受,就吼出了声。
“呜……哇……”
陈小妹抱住我的头,温柔地用手拍着我的背,我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我总觉得道士是不一般的,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总觉得生活像是一场小说,而我就是那个主人公。可如果是这样,铺垫呢?埋线呢?对手呢?明明应该是查出些线索,再进行一场拯救父母的行动不是么?也许要牺牲什么,也许要付出什么,也许是成功,也许是失败,可至少能看见这一切的发生。怎么现在……怎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