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刚刚去过大唐,而且正是这个时空的大唐。但与其他丹园人马一样,与吴道子擦肩而过。
当他在裴旻的龙华军使府内,与冥界日游督查中的四大刺客争斗时。老吴也在长安,但随后不久,经恩师老画工鲍启之逝,感悟艺途精微妙道,遂抛弃庙堂锦衣玉食,远走天涯追寻正果。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竟会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扶桑列岛,而且被千年大妖强扣为奴?
有了这小半年的奇遇,杜远早已不再拘泥有限认知。对一切“不可能”,都报有“姑且信之”的态度,在未被证实虚假之前,一切都存在“可能”。
踏入修真界的种种迤逦风光,瞬间如白驹过隙,在杜远脑中闪过。
论时间绝对长度,可不止半年,在丹园,时间是加速的,在其他平行空间,譬如所谓十九区的南宋末年,又如本区的开元盛世,再如于冥界的组团旅行……时间各自结算,待传送回丹园再回归主区,往往日子才过没几天。
从相对时间来看,杜远仍是初涉修真界的新手,但从绝对时间带来的丰富阅历角度,他已然昂首跨入“老江湖”行列。
那些在俗世隐修一生的碌碌者,也未必有他这半年过得精彩。
“画圣!”他的失声大叫把整个大殿震得嗡嗡作响。这间铁宫果然与众不同,大概全部是金属构造的缘故,共鸣十分强大。
“画圣?”淳于帆满面狐疑,他当然知晓吴道子,但并不认为眼前这位就是著名的那位。
“画圣?”老吴本人也痴了一下,旋即呢喃道,“是说我吗?可不敢乱讲。自古唯有知行完备的至善者可以封圣,才徳全尽方始无愧‘圣贤’二字。小哥谬赞了……”
“不谬不谬——”杜远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给你乱封的。大唐出了两个圣者,一个是剑圣裴旻,另一个就是您了。还有诸如诗仙李白、书癫张旭等人,可谓群星璀璨,唯有盛世可乘之。”
“喔……”这信息对于久居牢笼的老吴而言,可谓既熟悉又新鲜,他不停吧嗒着嘴,花白胡子一翘一翘地,“裴将军与我相熟,其剑法出神入化,盛名当之无愧。张疯子笔走龙蛇,惊天地泣鬼神,这个‘癫’字也恰到好处。
唯有李白……我晓得这伢子。我离开大唐跨海东渡时,他已诗名鹊起。
据传深受主上重用,曾御赐‘晗霜’为字,但他坚辞不受,自命‘太白’……他居然成仙了吗?这我倒是不知。”
杜远嘿然而笑,挠着脑袋说,“成没成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辞章飘逸,带着仙气,方得其名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位调戏李白的“主上”,定非玄宗本人,而是李淳风李真人的盗版。这厮着实有趣,竟然想给诗仙改字!哈哈哈……想到此节,他内心狂笑不止,毕竟他也亲身参与了那场篡夺天下的惊世谋划。
“哦,原来都是后世誉称。”吴道子神色恢复坦然,“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圣’字,万万不敢随意冒领。”
这老头很有原则,让人顿生钦佩。
淳于帆把神识谨慎放出,稳稳压住方圆百米范围,这才正色拱手道,“原来是我朝先贤在此,小可怠慢了。但不知你来扶桑为何?缘何又落入大妖股掌?”
老吴长叹一声,腹中不知有多少话要说。
思忖再三,才吐露,“我辞别工部集贤殿画坊,本意踏遍天下,为万民绘尽江山百景。却发现江山之大,远非万里可囊之。
恰逢‘扶桑遣唐使’晁衡在长安供职三十七年,主上念其有功,特回聘为‘驻扶桑唐使’,反向就业,回乡养老——于是我搭上了他的顺风船。”
“晁衡……”这名字有点印象,又记不太清,杜远一时有些恍惚。
“是阿倍仲麻吕先生的唐名。”大喵在一旁轻声提醒。
“啊——对对对。”杜远一拍脑门,转念一想,忽而又失声惊道,“别坐他的船!好像沉了啊……”那段史书他的确读过,不由自主把心揪了起来。
吴道子十分惊讶,“怎么,你们都知道?”
“嘿嘿,后世有所记载,说阿倍的船队在琉球遭遇风暴……团灭。”
“哦——”老吴点点头,“这说法只对了一半。风暴有,但使团没灭。那风暴也非自然之灾,是扶桑百鬼在海上斗法所致,他们每隔三百年,就要重排座次。为了不被俗世民众看到,故而选在海上斗法——只是倒霉了路过的我们。”
咦!原来倭岛也有“避免惊世骇俗”的戒律,这说法引起兄弟二人兴趣,均望着吴道子盼他说清。敌人的每一道信息,在战前都十分宝贵。
老吴看出他们的期盼,微微摇了摇头,“你们修真之人,性情却未见收敛,大多好勇斗狠。呐——”他抬手一指通往内里的漆黑走廊,“后殿供奉着三个牌位,不是给死人的,是给大妖的。这些年我被困此处,逐渐弄清了一些真相。扶桑百鬼之中,有三巨头最为厉害……”
他板着指头数给来客听,看得出,这老头的确闷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