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珠在布达拉宫进修时,与八思巴有过短暂的同窗之谊。增珠年龄还要大些,但人家位列活佛,不是他一介给史能比的。接了这道密令,自然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协助。这队通联使的首领,也就是那位壮硕喇嘛,名唤阿旺,是藏文“语自在”的意思,这名字是国师赐的,八思巴在拉萨留学归来,最喜欢给属下蒙僧取藏名。论佛门等级,阿旺没有增珠高,但是有特使身份加成,还统领七位扈从。而可怜的增珠,已经成了光杆上人,想不听话也不行。
增珠上人带队,来到坡下一顶大帐篷里,将阿旺引见给本地大土司,厄恩忌惮蒙军之威,也是一意奉承,当即宰了两口黑山猪,又炖了一只羊羔,摆开宴席,给通联使接风。席间,宾主谈笑欢畅,用的居然是一种大家都粗通的语言——大宋官话。阿旺向厄恩敬了一杯酒,说道,“昭觉出了这等祥瑞,是大凉山之福,也是大土司之福。我主窝阔台大汗,业已荡平西夏,重创女真,宋室岌岌可危,这南诏嘛,也在囊中待宰。不知土司大人对时局有何想法?”厄恩一张黑脸上,阴晴不动,变了几变,方始仰面大笑,“我彝家子民,最敬重世间英雄。如窝阔台汗驾临大凉山,必定极受欢迎!”这话说的圆滑,我欢迎你,只说了欢迎,没说别的意思。阿旺头脑却不复杂,认定这黑彝土司正在表态归顺,十分高兴,先在自己功劳簿上记了一笔。双方又开始吆五喝六地新一轮敬酒。
忽然,帐篷外一阵喧闹,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众人奇怪,走出帐外观看,只见一伙汉人与土司家丁正在火并,这群汉人,只出阵两人,与十几位家丁缠斗。其他人貌似悠闲,站在圈外指指点点。这两人以少对多,丝毫不落下风,两柄剑舞的滴水不漏,将家丁们打得十分狼狈。
厄恩勃然大怒,叫来管家询问,得知这伙汉人刚到,也是来朝拜“神迹”的。只是蔑视规矩,不顾家丁拦阻,执意贸闯“天堂之门”一探究竟,以致双方动起手来。厄恩早将此“神迹”看作私产,也是自己生财之源,哪肯任人亵渎?挥手让十名护卫架起土弩,喝令双方停止争斗。家丁们退了回来,围观的汉人中,出来一人,一身青色道袍,对厄恩作了个揖手,“这位施主,可是此地领主?天降异象,万民共得,何故唯独阻拦我青城道门?”
大土司听了,嘿嘿冷笑,“原来是成都府的难民,你们是不是自家难保,跑来建昌府寻事?有这等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守护青城山呢。此地一草一木,皆为我家所有,神迹也不例外。你等速速离去,莫要贪图虚妄,丢了性命!”
之前两位出手的汉人,听到这话,跨上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大土司却误会了,毕竟看他们手中还提着长剑,急急一挥手,十架巨型土弩一起发射,声威慑人,箭矢流星般射了过去!
汉人中迅疾跃出一人,抬手掷出一道磷火,那火苗在空中燃尽,与第一根弩箭相撞,二者瞬间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浪,将其他九根箭矢也掀飞在空中,失去了准星。
三十米外的树林中,张辽脱口噫了一声,“这人我认得!是青城道门外堂的执事,在绝谷中击退蒙军的人,有他一个!”的确,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罗百言。
那日,巴老一行十人,上青城主峰寻找传统道门,一路上,心情激动又忐忑。不知大宋的道家先祖们,在这里究竟建立了何等基业,功法又与后世有何不同,是更加神妙?还是颇有不如?他们又属于哪一派系,是否能够接受全真龙门丹台碧洞宗这一脉的后人?
此时的青城山,比后世更加秀美绮丽,随着天光放亮,风景一览无遗。众人一边感慨着,一边沿碎石路上行,这些路给了他们信心,上面一定有人。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头顶天塌地裂般坠下十几块大石,众人魂飞魄散,急忙躲到山岩下面,躲过了袭击。那些大石将山路彻底封死,前路已失。众人正惊疑间,石堆上冒出一个小道人的头,向他们这边张望,接着,喊了一声,“正身取执念,一语破乾坤——非我道门,休再前行。”
巴老充满失望地一拍脑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山上的道门,属于正一。”罗百言明白巴劲松的心情,他们这些年,与茅山打打杀杀,说到底,主要还是全真与正一的道统之争。现在得知根据地在对手手中,其心情可想而知。他心念一动,低声说,“我们都是正一。”没等巴老明白什么意思,也高声喝道,“成都道门残部,避难于此,请青城仙长收留。”
安静了良久,一名小道人翻过石堆,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瞅着这帮人,左看右看,十分好奇。也难怪,在大宋深山中,出现了九个奇装异服的家伙,衣着剪裁古怪,发型短的像头陀,手中提的家伙倒还精巧。最特别的,是身后的背包,表面散发着哑光的银质色泽,像个大乌龟壳。
小道人询问:“你们从鞑子那边来吗?何以证明是道门中人?怎么这种打扮?”罗百言深施一礼,“这位仙童,我们原本是青城一带的散人,去北方传道多年。现下兵荒马乱,我们一路被鞑子驱逐,撤回了巴蜀。没想成都陷落,无奈之下,只好上青城山寻找仙师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