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随意地横在院子里,两个瘦得脱形的年轻人半躺在藤椅上。阳光晒在两人身上,终于叫他们干枯的皮肤有了些许光泽,看上去不再像是尸体了。
两人默默吸收着太阳的光热,脸上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开口道:“哥,咱们活下来了?”
“嗯。”他哥应了一声。
说了这么句废话,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叫年轻人轻松下来,只是还有些死里逃生的余悸。
一个瘸子提着水桶走过来,见两人还在晒太阳,就道:“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别受了风。”两个年轻人没有回他,他也不生气。
又过了片刻,张大耳提着一个荷叶包回来了,道:“我买了白切鸡,没什么油水,正好让你们补身子。瘸子,小方呢?”他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小方。
瘸子就道:“小方去林子里摸鸟蛋了,顺便巡山。”
小方就是那个最早给徐小乐带路的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一直跟着张大耳在街面上厮混,为人很机灵。
徐小乐在这里给痨病病人治病,将周围山林圈了起来,不让山民进来,终究还是怕人误入,所以就叫小方每天上午下午巡视两趟,有人进来就好生告知。
张大耳一干人等见不得光,比徐小乐更害怕被人撞进来,所以小方何止一天两遍?简直是有空就要去跑一趟,顺便摸鸟窝找鸟蛋。
穹窿山人少林深,濒临太湖,水汽丰沛,所以植被丰茂。非但有各色山鸟,还有许多野鸡。那些好手艺的猎人,在这山林里住上几个月都不用带干粮的。小方就是被这天然食府所勾引,一天比一天走得远,巡山倒像是附带的了。
晒太阳的年轻人轻笑一声:“小方只能叫捡鸟蛋。等我身体好了,叫你们看看真猎人是如何进山的。”
张大耳瞪他一眼:“少说话,伤中气!”
年轻人连忙闭嘴,不再说话了,脸上却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是啊,任谁被射了一箭,流干了大半个身子的血,最后却能活着晒秋天软绵绵热乎乎的太阳,跟同伴说些闲话……都会觉得很幸福的。
张大耳一边跟瘸子打理野菜,一边又算着人头淘米蒸饭。等饭菜差不多要好的时候,徐小乐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众人很快就听到了林中传来的树木摇晃声。这声音来源唯一,所以很容易与山风摇动枝叶区别开来。
张大耳等人就望向一条小路,是最近才被人踩出来的。
一个猿猴般的身影猛然窜了出来,落在小路上,嘻嘻哈哈走向众人,正是徐小乐。他每次上山都是练功,越走越偏僻,追求最近的路线到达目的地,走出了一条旁人不敢走的路来。
藤椅上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头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徐小乐两三步跨上去,道:“别动别动,好好躺着。”他跟张大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问两人道:“两位哥哥今天感觉如何?”
医生询问,自然是不用再保护中气了。
年轻那个就说道:“今天比昨天又好了许多,我们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不觉得很累。”
年长的那个道:“嗯。”
徐小乐就笑道:“看来说话也不觉得累了。”
年轻的弟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小乐道:“好好,这是肺气有了积蓄,好事。胃口如何?”
张大耳插嘴道:“知道喊饿了。昨天晚上说是饿得睡不着,小方摸黑去观里讨的饭菜。”
上真观是按照道士的标准供给饭菜,而且都是蔬菜,没有肉食。这倒不是人家小气,因为上真观大部分道士都是持斋的,所以厨房只做素菜,不可能为了别人破自己的规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大耳还要去山下买肉食,给两人滋补身体。
山林里虽然野味很多,遍地都是“烤鸡”、“烧兔”、“红烧肉”……但是对于市井出身的张大耳和小方,抓这些食材的难度实在太高,除非这些它们自己撞死当场。
瘸子就更不用说了,他能安全地上下山已经很不错了。
徐小乐闻言就更高兴了,道:“很好很好,脾胃是后天之本。能知道饿,说明它们也开始蓄养精气了。”只要病人能吃,就有了恢复的资本,距离痊愈也就不远了。
听徐小乐这么说,张大耳等人更是笑得春光灿烂。
徐小乐就道:“好了,你们两个我是放心啦,只要继续将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得去看看阿木林的两个儿子。”
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就在后面一排关房里。
山上平地稀少,只能见缝插针地盖房子。何监院虽然拨给二十个关房,但是分散在这片山坳的好几个平台上。眼下这个平台上有两排关房,如同一个“吕”字,前排有三间,后排有五间,关房之间又有分隔,倒是互不影响。
两个伤患住了前排,后排就住了阿木林的两个儿子——城里不是没有痨病病人,但是没人愿意来。观望者居多,不信者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