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队部,江万红按原路返回,回到三队地界,在能看见付青石家房屋的高处大石上站定,远看着那所几近荒废的泥土屋,仍隐隐心疼。怎么会这样?年纪轻轻会得什么病?家中独子先去了,做父母的该是怎样的绝望?她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丧鼓正在敲响,“嘣、嘣蹦嗒,嘣嘣、嘣嘣嗒,嘣、嘣蹦嗒,嘣嘣、嘣嘣嗒,嘣嘣、嗒嗒、嘣嗒嘣嗒……”除此之外,万籁俱静。她看着四周连绵不绝的群山——近处的绿意盎然,自然丛生;稍远处的被一层蓝纱笼罩,朦胧中显出神秘和神圣;远方的则变成一些淡蓝色曲线涂抹在天际,飘渺,淡薄,致远;其中,还点缀着太阳、山、树、鸟、草、土、岩……既空寂又充盈,既陌生又亲切,既立体又平铺。她闭目想象,自己完全融身于其中之后的平静和心悦神怡。但她却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噤。她张开双目,看着凄凉的那屋,沉沉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那块大石。
她径直走到刘大妹家门前。
宅基地上已是两层灰砖小楼;正面水泥粉了墙,灰扑扑的,还看得出已有些年份;侧面灰砖垒砌,没有粉墙,显着本色;一楼两扇木质大门,正面附有细木条方形简单线条装饰,没有刷漆,敞着;一楼大门左右各一扇铝合金窗,窗户和墙体缝隙处的水泥颜色,异于别处,可见以前可能是木窗,后来才改换成铝合金窗的;左首铝合金窗旁的房屋,突出一截,和走廊平齐,侧开有一个小木门,门开着;二楼走廊后的门和窗,仍是木质的,也都没有刷漆;二楼顶的四角,留有弯曲锈蚀的钢筋,应该是为加层预留的;屋前平坝上,几只鸡在悠闲散步或啄食沙石,也延续它们随地大小便的习惯,让粪便痕迹散落四周各角落;小楼四五米前,竖着一间低矮土屋,里面传出猪的哼哼声;小楼另一侧,还有一间老土屋,门前的牛蹄印让人一下子就明白那里是牛圈;牛圈旁竹林密葱……
江万红看了好一会儿,才向屋里喊道:“刘大妹,刘大妹。”
“哎,哪个?”声音从小门里传出,声音似乎没变,又似乎没有以前粗亮。
“我,是我。”江万红拖着音说。
“来啰,来啰。”小门口出现刘大妹的人,她上下打量江万红,笑着问,“你……你是?”
江万红笑了,张开没拧包的右手,说:“认不得了,是吧?”
刘大妹上下看着江万红,脸上现出凝重,说:“好像……”这时,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跟着从她身后的小门出来,抱着她的腿,遮挡自己的身体,脑袋还从她屁股处探出,眼睛害羞张望两下,又躲到她身后。她向后稍勾下身,扒拉孩子的头,想让孩子从她身后出来,对孩子说,“莫抱到呀,热呀,出来。”说完,她抬头对江万红歉意一笑。江万红猜想这男孩该是她的孙子,心中为她高兴。
江万红没有在意她的皱眉凝思,笑着说:“好像不记不得了,是吧?我,江万红,”放下手,继续说,“我,小江,江会计。”别人不记得自己是多正常的事呀,既不沾亲带故,又只是短短两年不到的接触,更有三十多年的物是人非!
“呀,哎呀!”刘大妹瞪大了眼,扭头对男孩不赖烦吆喝,“哎呀,松开,快。”
男孩瘪嘴松开手,反过身去,抬手垫头将自己蒙身在墙角,好像自己看不见陌生人陌生人就看不见自己似的。
刘大妹没有理会男孩,一步跨下台阶,一边说:“哎呀呀,江万红,真是吔。”一边两三步来到江万红身前,却又陡然停下自己的脚步,眼睛又上下打量着江万红,还用围裙不停地擦着手。刘大妹忍住了想和江万红握手和拥抱的冲动,是因为她自己穿着粗布衬衣,裤子就是脏旧的化纤裤子,粗腰上系着残余各种痕渍的围裙,脚上是随随便便的布拖鞋;再看人家江万红,身穿一件宝蓝底带粉白碎花长袖真丝衬衣,外罩淡蓝镂花轻薄线衫,浅灰色飘逸长裤,深瓦口黑色秀气平底皮鞋,黄褐色中长波浪卷发。人家多讲究呀!她自卑地对江万红笑着,拘促地双手紧握。
江万红将大皮包跨上肩,两手抓着刘大妹的胳膊,端详着她,笑着说:“还是这么富态有福。”
刘大妹也想拉住江万红的手或胳膊,但她觉得自己手脏,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着,终于吐出客套话,说:“哪里嘛,你看,你那才叫……富贵。”
江万红感觉到刘大妹的生分和拘谨,主动拉起她的手,问:“还好吗?这些年。”年轻时,刘大妹的手肥溜溜的,虽然肤质略显粗糙,却充满肉感,冬天时也暖呼呼的,江万红喜欢拉着她的手给自己暖手。现在,江万红又拉着她的手了!她的手掌肤质更粗糙了,手掌仍大且厚,却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肉感,手掌上还有那么多那么深那么明显的掌纹,就像梯田的梯梯坎坎,也像大山的沟沟壑壑。这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坎坎坷坷吗?江万红低头,心疼地看着她的手。
“好,还行,得过。”
江万红听见她的话,抬起眼,看见刘大妹的眼角盈着一汪泪水,似流未流,稍一眨眼,那泪水便缓缓滴流,又被眼角的鱼尾纹拖着拽着挂在眼旁,越积越多,终于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