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没几天,张林雪就急急忙忙从雪城赶回了石市。她决定在开学之前这段时间帮林城好好筹划一下新年度的发展,她对林城之前半年的账目情况十分不满意。张林雪在中国人民大学读工商管理专业,虽然刚刚入学半年,但她掌握的基础的会计知识也足以应付林城目前的状况了,她帮林城建立了会计账册并教会了林城基础的复式记账法,彻底厘清了林城这半年的财务状况。
林城自己在忙着采购施工用的设备,当初郝立剩下的工具加上这半年来陆陆续续添置的设备已经不能满足队伍的施工需要,而且人员和设备情况也是争取承包合同的重要砝码。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一辆车,这样在出去谈业务时可以更方便,而且在施工人员的住宿方面可以更加灵活,稍远一点的工地也可以把工人们拉回纸箱厂住。林城不舍得买好车,只能在二手市场上挑了一辆车况好一点的面包车,总价才一万多元,买的时候自然是老车跟着去的,他十几年汽车兵的底子终于派上了用场,林城还不会开车,正好趁冬闲的时间去报了一个加急的班学驾驶证,这样加起来前后差不多已经花了六七万,还要留出来一部分做新年度的备用,这半年挣的十万块钱已经七七八八了。年前林城本来想让张林雪帮忙带回去一笔钱给母亲和裳姐补贴家用,但在张林雪的劝说下没有付诸行动,两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很多人的目光还没从他母亲和裳姐的身上移开,骤然取得联系很容易被人察觉,现在林城的境遇还不足以在那些人的手下保护自己,他必须像以前一样隐忍而刻苦。
新的施工人员林城已经不想在力市上找了,每到春节雪城老家总会有一些想换环境的钢结构工人,他们有经验、有技术,也因为同乡的原因而比较好管理,所以节前林城就拜托准备回家过节的铁柱、五子和李强在老家多多留意,也拜托钢结构圈子里相熟的人帮忙传播他的队伍要招收安装工人的消息。年后一共从雪城老家新来了七个工人,这样算上他自己,林城的队伍已经有了十五个人,也算是小有规模了。新来的七个人里面,六个是以前干过钢结构的熟手,只有一个生瓜蛋子,是铁柱从老家自己村里带来的,大名叫赵洪飞,小名跟五子差一个数,叫赵六子。
铁柱在老家自己的村子里很有威望,说起来村子名叫张家村,但是其实村子里只有一户姓张的,之所以跟张字扯上关系是跟当年清朝的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香帅”张之洞有关。公元前602年黄河自河南杞县向东北改道,在华北平原上冲出一片方圆百里的洼地,其中很多地方或满是沙砾或变成了不长庄稼的盐碱地。经过两千多年的沧桑巨变和劳动人民的辛苦改造,多数地方已经成为了华北平原上的肥沃良田,但在北京城的南方偏东方向,河北山东交界一带还依然有着一片数万亩的荒芜沙地,因为地势太洼,实在难以开垦,两千年来几乎都没有任何变化,俗称“千顷洼”。为了减轻东南季风时节北京城的沙尘、防止来自南方的农民起义军或从南方港口登陆的西方列强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京城,慈禧太后派张之洞带兵治理“千顷洼”。张之洞将营地驻扎在千顷洼的边缘地带,就是后来的张家村。但千顷洼治理的难度并不仅限于沙石,活跃在两省交界一带经常穿越千顷洼来回做案的有几支马匪,其中最大的一支马匪的头领俗名叫马登台,马登台最初并不把张之洞放在眼里,但交手两三个回合,他才知道“香帅”不是浪得虚名,被张之洞打的魂飞魄散,但张之洞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马登台和其他几支马匪招安,也安置在千顷洼边缘跟他一同固土治沙,安置马匪的地方就变成了后来的马家村。张家村和马家村以前是战场上拼命的死敌,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后,两村的矛盾更是变得不可调和,经常发生械斗,两方根儿上不是军队就是马匪,当地政府根本不敢插手。铁柱就是张家村当年留下来驻守千顷洼的管带的后人,一代一代传下来,不仅手上功夫没有失传,带领村民跟马家村“斗争”的传统也保留了下来。但越不消停就越穷,两个村子里游手好闲斗狗熬鹰的年轻人有很多,因为犯了事进了局子的也不少,慢慢地铁柱也不再相信什么事都能用拳头解决,于是他孤身一人来到石市做力工,落一个清净自在。赵六子性格暴烈,经常惹是生非,只有铁柱能震得住他,但六子人很仗义,为兄弟出头从来不含糊,铁柱不想看着他就这样无头苍蝇一样混下去,所以把他带到了石市,到林城的队伍里跟着自己一起干活儿。
张林雪很快就开学了,她恋恋不舍地坐上了去北京的车,林城心里也空落落的。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坎坷的过往,甚至在睡梦中都得保持警惕,为了不失言,他只能尽量少说话,他隐忍、拼命,用沉默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也用不停的工作和忙碌逼得自己不去回忆以前那些事情。张林雪的出现像是无尽黑暗里的一点光亮,像是他黑白色调的生活里唯一的一抹油彩,只有张林雪知道他的过往、理解他的伤痛,但好在张林雪只是去上学,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即便相隔很远,只能通过电话的方式相互交流,但他觉得他和张林雪之间从没离得像现在这样近,他感激、珍视着张林雪给他带来的一切。
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