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收拢内务,首先便要立威,如何立威,自然是抓住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故,在祭祀之后趁着所有人都正装以待之时恩威并施,而恰好今日便是八月十五。十五祭月,男人固然要尽数回避,女子却是无人不会参与的,想要收服人心,今夜便是良机。
去年翩跹第一次主祭时,蓉娘便已经从旁协助,此番既是有心教导翩跹,便把采买置办祭礼,负责祭祀布置,以及祭祀后家宴安排的人手尽数喊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事务移交给翩跹,又让管事们一一见礼,汇报情况。翩跹一面听着管事们一项项汇报开支,一边心不在焉地敲击着扶手,心中只觉好笑,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这些个事情倒有人提点重新学起了。
管事们见了新主子是个年方豆蔻的少女,之前又听说了这位小姐并无人教导过,心中原本都存了几分打算,见到翩跹心不在焉更是有意遮瞒。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大家闺秀自幼便要学术数以便日后管家,学诗词书画以便结交同辈英才外,很多这个年龄的女子连字也不识得多少,更别说能分辨出欺瞒假报了。
及至最后一人结束了侃侃而谈的时候,只见那上座的素衣少女对身边的妇人吩咐了一句,便有侍奉在侧的侍女送上茶来,几人不禁暗暗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都在等着看似懵懂的未来庄主夫人给见面礼了,却冷不丁上面柔柔地传来一句,“不知几位在万梅山庄被供养了多久了?”还未等人回答,便紧接着就是更加轻柔的询问,“难不成是时日久了,耐不住秋风,连帐都算不清楚了?”
“吃食除庄内自制外,共是十一样,一样三四碟不等,却不知道宋先生是怎么算出六十余份的总价?宋先生年纪大了些,算不清也就罢了,岳管事怎么也是这般?想必是劳累久了,才会出了这等缺漏吧。”
轻言慢语地一路说下来,翩跹竟是悉数点出账务错乱之处,无一不中,连做假账的手法也有意无意中透出了几分,惊得管事们只觉上面坐的不是个没有嬷嬷训导过的娇娇小姐,而是个浸淫商场多年欺上瞒下的油滑掌柜。他们却不知道翩跹也曾一手掌握过繁复的钱物往来,在百花楼的日子里又与陶芊芊交游,古今两次经验加起来无非就是那几分手段,又如何瞒得过她去。
初次理事,翩跹倒也没有准备太难为人的意思,不过是言笑晏晏地设了个套儿,可怜管事们除了一人知道叩首表示自己为小姐效力不辞辛苦外,剩下的却是都顺着翩跹的话头儿表示自己如何辛苦,直接被夺了差事发配去赋闲,令其手下顺位顶上。
待到事情安排停当,翩跹方才笑吟吟地看向蓉娘,“如此,蓉娘对翩跹可能放心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蓉娘亦是微微笑道,“想不到小姐在外面八面玲珑,在内务上也是举一反三。既是如此,我也不多留小姐在此了,只等小姐晚上大展身手便是。”
终于摆脱了蓉娘的谆谆教诲,翩跹伸了个懒腰,纵起轻功飞往梅林。梅林虽以梅为名,所纳却并非寒梅一种,夏有夏腊梅争相吐艳,秋日也并非没有枫染微霜。眼下刚刚入秋不久,青翠的枝叶却已被逐渐侵蚀,就连林中静静伫立着的唯一一抹雪白也被如血夕阳染上了金红霞辉。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西门吹雪并不回头,负手淡淡道,“既是事毕,你可有话说?”形式奇古的狭长乌鞘依旧在背上被巧妙而实用的绳结守护着,显然剑的主人只是一直站在这里,并不曾拔剑出鞘过。
迎面被来了这么一句,翩跹有些怔忡,立时想起了昨日中午那一番旖旎,顿时羞得脸颊绯红,仍旧故作镇定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想通了,只不过一些女儿家的秘密,想必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非是要你事事不可隐瞒。”连女儿家的私事都被翩跹拿出来当挡箭牌了,西门吹雪自然不好再多问,遂只开口道,“祭祀之事蓉娘已同我说过,今夜你径直去便是,若有庄内事务不解之处,蓉娘与段叔皆可询问,不必拘泥。”
这便是明明白白在交权了,翩跹咬了唇,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情会分去我的精力?”昨日思前想后,翩跹不再排斥自己原本的身份,第一反应当然不会是幽怨人剑之别,而是考虑到紫禁之事将近,把心思分出去考虑内务,怎么看都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转过身来,西门吹雪唇角带着三分笑意,“难道你会?”苍白如玉的手指握住剑柄,锵然一声,雪亮的剑光骤然闪耀在碧空下。足尖点地,翩跹应声跃起,精致的绣鞋踩在剑尖,粲然一笑,“定不负君所赐。”一朵剑花挽起,剑气激荡处,地上已然只余一袭素衣,一双绣鞋。
剑主杀戮,方才从琐事中脱出,翩跹原本就有郁气,此刻放松身心融入寒兵之中,只觉神清气爽,引动剑身嗡鸣如沧海龙吟。心意相通之间雪亮的长剑随着凌然的一袭白衣穿梭于枝叶之间,簌簌然如秋风扫叶,寒意森森,飘飘然如孤月横江,清冷亘远。剑光忽而迅如惊虹闪电,忽而凝如苍岩墨松,剑气挥洒之间动静相宜,偏生疾时招招式式依旧分明,缓时仍旧无人得窥全貌。
漫天飞舞的枝叶骤然止住了飘飞的舞姿,凛冽的剑光归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