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还居巢国时日已有些晚了,还未靠近家门,沈百翎一颗心又沉了下来。推开木门,只见院里窗内俱是黑洞洞的,沈百翎只道母亲已经等不得先行睡下,蹑手蹑脚便朝内室走去。
屋中半点灯火也无,荷叶床上隐隐绰绰可见被中隆起。沈百翎长吁一口气,悄然除去外衫,正要在床边矮榻躺下,便听锃的一声,屋中忽地大放光明,床头一盏古式铜绿水灯已然亮了。
沈单青翻身笼被坐起,面上如覆了一层霜,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还家来!去了哪里?”
沈百翎吓了一跳,他素来畏惧母亲,呆了半晌方怯道:“去……去树林采药。”
沈单青听了更是生气,厉声道:“你道我闻不见你那满身人臭味!老实说来,可是又去了寿阳城?”
沈百翎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进门,竟忘了掩去沾染上的人族气息,不由得带出几分心虚,低声道:“阿娘……儿子错啦,你别生气。”
“为何要去那种地方?我说过多少次,人族尽是些害妖的腌臜货色,满肚子黑心肠,你怎么就是不听——”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地戛然而止,却原来是沈百翎里衣领口敞着,露出挂着里面的荷包,沈单青一眼瞥见,顿时气得双手不住颤动,怒斥道,“你……你竟还收了人族的肮脏之物,是哪个人族的小贱货?”
“阿慈赠我的荷包才不脏!”沈百翎见母亲将好友所赠之物说的如此不堪,忍不住脱口反驳。抬头时发现母亲已是声色俱厉,却已掩口不及。
沈单青唰地掀开花被,一步踏上前已将那荷包攥在手心,不过扫了一眼,便冷笑道:“竟还绣了鸳鸯……好、好,好得很!”她口中虽在赞好,声调却愈来愈冷,实是怒极。
她望着沈百翎,眼中忽地射出极复杂的光,似是憎恨,又仿佛恋慕,喃喃道:“你……倒是越来越是像他……哼,我的儿子,竟要去和人族厮混么?”她面上神色不断变幻,渐渐化作一团解不开、消不去的怨毒,恶狠狠地低下头,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荷包。
沈百翎见到母亲神色,心中已觉不对,待要从沈单青手中夺回荷包已是不及。只见灯下寒光一闪,沈单青已拿起了床头藻箩中的一柄铜剪,发狠似的将那荷包剪了个稀烂。
沈百翎眼睁睁地看着,耳边喀嚓喀嚓声响不断,心底更是有什么重重地沉了下去,仿佛阮慈的一片心在眼前碎成了千百片,自己却全然无力,再也黏粘不起。眼角一热,一滴泪便不由自主滑了下来。
沈单青看到更是怒火上涌,喝道:“你还敢为那个什么阿慈哭?”一扬手便将荷包丢在地上,拿脚不住踩踏,每踩一脚便恨声问道:“还敢哭么,还敢么?”
待到沈单青怒火稍减,青着脸熄灯自去床上躺下,沈百翎仍站在矮榻边,怔怔瞧着地面,月光悄然从窗纱中投下,青石板地上,绮罗荷包早已成了一团破布,哪里还能辨出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