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在国师府抬进抬出的十分热闹。倭国、高丽和大理国也都派出使臣送来贺礼,其中倭国送礼的场面最喧赫,贺礼是黄金铸的一对大雁,雁翅展开宽逾三尺,据说每只都重达四十七斤,合九九之数,让人感叹倭国果然多金。南洋几个蕃国送的贺礼要用箱来计数,每一箱都要由四个力士抬着下车。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北廷使臣送上的贺礼,礼物不多,是一对宝剑,有名的的神兵,而且是有名的“夫妻剑”,即干将、莫邪。北廷的这个贺礼让南廷君臣十分尴尬,朝上都明智地不去提及,官吏们在公衙里也不会谈,在千步廊里却都有兴致聊上几句。
也有人聊起是否应该取消纸钞,有人说不同面值的金币、银币已经铸造,铜钱也有不同的面值,没有价值的楮钱就应该取消;也有人反对说纸钞比起钱币还是要易于携带得多,只要朝廷不滥发纸钞,与金银铜钱配合使用,有益于贸易流通。
又有一桌的三名青服聊起工部计划在京城开设公共驿车,都盼着尽快开通,“至少这种天气不用骑着骡子受风受雪了。”一人自嘲地笑着说道。像他们这些俸钱不多的小吏,哪有钱养马车,逢雨雪天气临时租车也是极不便的,若是有到皇城的驿车自然是方便了他们,。
章谊用完点心,悠悠啜着茶汤,很有兴致地听着周围的摆谈,直到随从提醒卯正二刻了,才起身离去。
回到执政巷口,仪仗、车队重新起行。
今日不是正旦、冬至的大朝会,也不是每月初一的朔参朝会,仅从四品以上、有常参权的文武官员要上常朝,但不上常朝的官员也要到皇城内的官署上衙,在丽正门两边的侍班阁子外面已经停驻了不少车马骡驴。
宫门已在卯正开启,章谊的马车穿过丽正门广场驶向左掖门,元随和侍卫们都留在侍班阁子里。马车验过牌符后直驱而入。这是建炎朝对两府宰执的殊遇:遇雨雪暑热天气,宰执车马可直入皇宫,在第二道宫门处落车。
章谊已经在车中换了宰执的公服,腰中系了金鱼袋,在左银台门下车,沿着东西走廊往西,再往北,经过大庆殿,文德殿,到常朝的垂拱殿。朝臣由閣门入后,不能直入殿中,殿外左右有长廊,名为东西上閣,要按照文武之分在东西上閣处列班,等待钲响上朝。
章谊来得算晚了,常参的朝臣已经到了大半,分列在东西上閣中。人虽然不少,却颇为安静,无人敢大声说话。御史和谏官就在边上盯着,若有喧哗或站错班次的,不仅要被当场喝斥,朝会散了后还会被弹劾“上朝失仪”罚铜。
章谊往东閣行去,閣内朝臣各自躬身退避,为他让出路来。章谊表情温煦,一路颔首,在经过尚书省六部班时目光停了一下:兵部侍郎卢法原还没到?
这位兵部侍郎上朝一向积极,今日怎么迟了?章谊心中微讶,脚步却未停,一直走到宰执班子里,列在范宗尹的后面。应当列在他身后的谢如意如往常般还没到——大理寺官员必须住在大理寺后面的官舍中,大理寺在北城,离皇宫比较远,大理寺参政向来是宰执中最后到的一个。他目光向前面一扫,丁起、赵鼎、叶梦得都已列班,胡安国还没到,朱敦儒尚在海州未归。
他目光又向对面閣子一扫,发现应列在西班之首的枢密副使李邴也没到,心里嘀咕:“李汉老上朝向来早,今日怎的也迟了?”
才想着,便听后面有异动。
众人都往閣门望去,便见李邴大步而入,径直往东閣走来,面上神情很是沉肃。两閣的朝官都惊讶起来,东閣的官员一边躬身退让,一边心忖着“出了什么事?”
李邴一直走到丁起身前,从袖中递出一个小指粗细的麻纸细卷。
章谊几位参政心里都咯噔一声:这是枢府军情司的鹰鸽军情件!
丁起打开纸卷,目光迅速浏览,表情瞬间绷紧,目光仿佛钉在了纸面上,似乎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他捏着纸卷停顿了好一会,才拧着眉头传给了他后面的赵鼎。
吏部参政的目光也如丁起般惊滞了,方正的脸庞在瞬间显现出惊震、难以置信和愤慨的表情,很沉重地将情报递给了身后的户部参政。
“嘶——”叶梦得倒吸口凉气,几乎要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只觉一股寒气从口里一直冻到心里,他沉默地将情报递给了范宗尹。
范宗尹看后也是一副如同雷劈的表情,章谊站在他身后,能听见他喉咙间急剧滚动的声音。
范宗尹一脸沉痛地将军情件递给了他。
章谊看完之后,终于知道前面的几位同僚为何那般神情——即使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如出一辙。
——雷动篡朝!
此刻,在他心中,只来来回回地滚动着这句话,全身仿佛受不住冷般,打了个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