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李清照便是不改风骨铮铮,而至赵明诚逝去,她内里的风骨气性便没了顾忌,于是神气从容安详,而行事洒脱真性。这样的李易安才是真正的李易安。她真心觉得,李易安可以养几个美侍或美婢,书房添香,挟美同游,这般肆意张扬,才叫快活。
卫希颜心里笑起来,唇角浅勾。便听名可秀的笑声悦朗,说道:“学士真性情,令人可亲,敢言敢为,令人可敬。所谓女子端庄娴静为淑、容让与忍为贤者,不过男子所贯之,岂为天地之理哉?女子刚柔并济,才是立身之标范。”
李清照目光曜然而亮,拍椅笑道:“善哉斯言。”又说:“如你这般,一手著说,一手行实,如斯女子,折煞须眉,正是吾辈标范呀。”
名可秀眼眸湛然,声音铿锵有力,“吾辈女子,自可立于天地,岂仰男子鼻息而存!”
李清照大笑,举茶相敬。
两人一笑饮尽。
红姑和名雅又换了一盏春茶上去。
李清照说起名可秀办学之事,“前阵子见报上说,共济会正在兴建女学堂,招收贫穷人家女子,教之以技艺……我观凤山胸怀,当非只出于济困吧?”
名可秀点头说:“兴办女学,济困亦济心。”
“哦?”李清照目光濯濯。
名可秀目光变得沉邃起来,说道:“世道有太多不公平,于女子尤为不公。男子定纲常以束女子,一生从父、从夫、从子,却无有为自己之主时。然之,何以女子命运皆为男子所掌?可秀以为,这是因为女子是弱者,所以命运由强者而定。”
她语声沉缓道:“然则女子何以成为弱者?体力不如男子是其一,性格柔弱为其二,其三,亦是最根本的,女子没有权势经济。”她用比方来阐理,“如小民之户,男人种田,女人理家,一旦家中没了男人,女人种田,体力不支,收成比男人耕作要少得多,家中生活陷入困境——所以,这些耕种之家都是以男子为顶梁柱,而女子力小人微,便成为男人附庸,没有地位。
“但是,在大城大邑的坊郭户中,景况就有所不同。那些拥有织绣或独家烹厨技艺的女子,每月任自己的技艺所得收入不少,于是家务便可雇佣邻人打理,衣裳食用等也可拿钱到坊市购买,而不至将自己拘于家中。即使有了这些花销,但一家每月的总收入也比单靠男人种地、女人养猪养鸡要挣得多。
“而且,随着技艺精深,这些女子的收入会越来越高。去掉怀孕生子的时间,大多数月份,都有比较高的收入。到了年老的时候,可以不靠儿子,自己积蓄起养老钱。这些女子担负起家中经济,无论公婆、丈夫还是成年后的儿子都不敢轻忽,真正有了地位,而不是‘从夫从子’的附庸。”
她笑着举例子,“像京城的天锦绣、云衣坊这些绣织行作的女工,还有闻名京城闻名的宋五嫂子鱼羹、李三娘子洗手蟹、刘五娘子药汤等有独家烹艺的女子,她们在家中说话做事都有份量,有些甚至是当家做主的,其夫反而居其下。”
李清照一边听一边思索,良久点头,说道:“凤山见事深彻,女子之弱,在乎不能自立。论体力,女子不及男子,但强身健体者,未必不能担起劳务,此且不言。只论技艺,确有某些技艺便宜女子而男子不如,若有此技傍身,则大可养家,小可供己,无需傍男子为生。故而先有生存之技,才能谈自立呀。”
名可秀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想兴办女学,招收六至十三岁的贫家女子或孤女,教她们一门技艺傍身,或纺纱、织布、染色、刺绣、裁衣、种花、做胭脂水粉等等。如今商事繁荣,越来越多的行作需要女工,但多数是母传女或师带徒,受技面不如学堂。而且师传徒,一般都会藏一手,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下去,女子擅长的技艺就会渐渐凋落。但学堂授技则无此弊,因师者靠教学为生,不以其技为业。”
“凤山这想法极好,但是学费若何?一般贫穷人家都难以供学,即使有些余力的,也是供儿子孙子上学,少有愿意拿钱送女儿上学的。”李清照心怀疑虑地说。
“如果不收学费呢?”名可秀微笑。
李清照目光一亮,旋即又摇头,“如此,这女学就是只出不入,成了填银钱的无底洞。纵然凤山握有天下豪富之财,也非永久之计。”
名可秀笑说:“名为共济女学,岂可为我一家之力?当然是要募积天下善心之人的捐助,立为女学专项善款而用。以易安学士的声望,若是带头捐一金,想来必有无数贵家富户娘子跟随而至。”
李清照拍掌笑道:“你这共济女学若建成,莫说一金,十金百金都捐得。”
名可秀笑说:“不需学士一掷百金,要细水长流呀。”募捐可不是一回两回。
李清照反应过来,狡黠地挤了挤眼,说:“对,对,要细水长流。”
“不过,还有一桩难事——”李清照又提出疑问,“若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儿,一般六七岁就要帮着家中干活,即使学堂免费入学,只怕她们的父母也不愿意送女儿上学,使家中平白少了一个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