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喜和他族兵都成了出气筒。在大帐军议时,他族军都统也遭到了完颜宗干和完颜宗磐的斥骂,心里怒气涌动,却都敢怒不敢言。
城内也早已人心惶惶,各族士庶都躲在家中,惶恐不安,不知这城能守多久,能不能守得住,也不知城破后他们会怎样……敌人会不会屠城?辽人会不会报复?宋人会不会报复?
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日,继续攻城。
两廷宋军继续操练,继续心理战。
暮□临,各路城下又收兵。
小御殿再次军议。
他族军都统都沉默不言。
女真权贵怒骂一阵后,也无良策。
一阵令人心烦意躁的沉默后,北面城守御都统完颜昌突然道:“城外敌人虽众,却也不是一条心。只要能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或许就能拖上十天半月,等咸平府、北京路的勤王大军赶至,京城之危即解。”
“废话!”完颜宗磐眼带血丝,截口喝断,“这个道理谁不晓得,还要你说?但怎么挑起矛盾?现在这些贼虏都想攻下京城,把咱们大金给瓜分了!——有什么矛盾,能挑动他他,不要这个利益?”说到后面,已暴吼起来。
完颜昌面色带黄,魁梧的身形也变得削瘦,被完颜宗磐吼得后退一步,脸上有些挂不下来,又踏前一步,提高声音道:“如今南北两宋军都是打着迎回宋帝、洗雪靖康耻的口号,但宋帝只有一个——若将宋帝送到南营,再派人到北营挑唆……。到时,北军为了宋帝必与南军打起来。如此,至少暂时拖住了两个强敌。”
小御殿内静下来。
完颜宗磐“咦”了一声,奇怪地看了完颜昌一眼,这位他向来看不起的从叔竟能想出这等办法?
听起来似乎有理。
跟着,小御殿内哄议起来。
一位女真万户拧着眉毛,“若将宋帝送到南营,只怕北营不会干休,万一大举攻城……”
“哼!”完颜宗干截断他,横眉怒笑,“我们不将宋帝送出,难道北廷就不会攻打?现在这般只是操练,你当他们就真个不攻城了?”
“就是,反正那赵家小儿拿在手里也没用。”
完颜宗干和完颜宗磐对视一眼,心中俱下决断。
赵桓捏在手上现下已无用处,难道还能绑上城头逼迫宋人退兵?——只怕立即会激起宋人怒火!那两位一出手,只怕转眼就能将宋帝掠走,他们只能干瞪眼看着。迟送不如早送走,倒不如早些送去南营,让那两位争去!
主意一定,立即吩咐人召来时立爱几位汉臣。
出使宋营挑拨人动嘴皮子的事,还得靠这些舌灿莲花的汉官。
***
入夜,卫希颜正在中军营帐内看书。
一名国师府侍卫进来禀报,脸上神色颇有些怪异,道:“金人将宁王送来了。”
宁王?
——靖康之变,南廷立朝,太上皇赵佶废赵桓为王,宁王就是赵桓的王号。
卫希颜扬了下眉,“靖康赵官家?”
侍卫肃然应是,又接着禀道:“吴军统和张军监正在前军营帐迎见来使,宁王暂且安置在张军监的营帐内。……张军监询问国师,是否迎下宁王,是否接见金使?”
“哦,先去见宁王。”卫希颜笑了起来,没有叫叶清鸿,披上绛紫色大氅,带着侍卫出了中军营帐。
张浚营帐内,赵桓面色苍白地坐在锦祔椅上,心里起伏不定,既为终于得脱金人牢笼而喜,又有对未来不定的惶恐,还有几分将见故人的期待和羞愧。
营帐被揭开,一阵冷风吹入。
赵桓霍然起身。
卫希颜徐步而入,随手解了大氅递给侍卫,抬眸微笑,“陛下,好久不见。”
赵桓神情恍惚,只觉眼前人洒笑间仍是当年风采……不,比当年风采更盛,如同昆山之巅的雪玉之神,微笑俯瞰世间。
“……希颜!”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忽然湿润起来,心里有“你真的还活着”的欢喜,又有城破被俘的羞惭,“朕,不,吾已非天子,愧为天子。”
“人活着就好。”卫希颜淡笑,又问,“朱皇后?”
赵桓悲痛失声,“她不愿为虏帅献歌舞,被掳去金营的次日就撞柱身亡了!”
卫希颜凛眉,“哪个虏帅?”
赵桓含恨握拳,“完颜宗望!”
“此虏死得倒早。”
卫希颜眉目冷峻,和缓下来后又问赵桓:“金虏迫我大军压城而送归您。如今,您是想往北营,还是留此?若归凤翔,则尊太上,若归临安,则为宁王。”
赵桓有些仓皇地后退了下,一下坐倒在椅上。
按他心里的意愿,自然是想去北营,回归凤翔府,至少儿子是皇帝,他回宋廷就是太上皇,但若去南廷临安——尽管他以前待康王不薄,但如今君主易位,又剩得几分兄弟之情?只怕还要忌惮他这个前帝。
但赵桓怎能坦然说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