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熙熙攘攘,只见得人头攒动,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喧阗的声音。
但让博多百姓失望的是,天朝上国的水师只有百余人上了岸,并且无视他们的热情招臂,目不斜视地阔步向前。国司府、筑前守府、大宰府的官员立即迎了上去,恭敬地折腰九十度行礼。
上岸的宋军是水师舰队的粮秣营,负责上岸补给,其他官兵都奉命值守舰上,不得擅离,这让博多百姓的打算顿时落空,火热的目光都投向这百余人——若不是两边的府兵维持着秩序,早就拉着女儿扑上去了。
领队的粮秣都虞候心里抹了把汗,赶紧取出一叠补给清单,请当地官吏派人协助采买——当然,是要按市价付钱的。尽管这些倭国官员很乐意为天朝水师免费补给,并将之视为被接纳的荣耀,但卫希颜从不让军队占这种便宜。
有时候,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未必是出于爱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军队的腰杆挺得更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是至理。
那边商船已经开始入港,这边水师舰队的粮秣营正在分队监督采买,每队一名粮秣押队,一名副押队,一名军士,三人一队既是合作,也是互相监督不得吃采买油水。
他们的采买清单中,除了舰队的补给外,还有小部分是各舰官兵提上来的私货采买,自从水师开始护航商队后,一般都会允许官兵上岸松散半日,到城里逛一逛,买些当地物产甚么的,但不得卖货做贸易——水师军纪严令:私贸者,除籍。
曾经有官兵不信邪,贪图差价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悄悄带私货到外蕃港口做交易,被军法虞候查出后,立即开除军籍,并且记档永不叙用。
这让水师上下都凛然而噤。
处罚的理由不是贪利,而是不服从纪律。
卫希颜并不禁止士兵慕财,这是人之常情,禁止不了,但军中必须习惯纪律。只有当纪律成为一种习惯时,这支军队才会在任何状况下都维持战斗的意志——或许会畏惧,会恐慌,但习惯了纪律的他们,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做后退,直到死亡或者胜利。
但纪律也得讲情理,苛刻会招致积怨,所以军纪只禁卖,不禁买,并且每支舰队都配置有文职的回易司曹,专门为官兵打理回国后的海货交易。
但这种回国交易赢利也不是无限制的,水师对官兵携货上舰做了明确的限定,以免载重过大减慢航速,或者私货太多占去了军备粮秣的空间。这种限定不分职阶,从舰队统制到普通士兵,单人允许的携货量都一致,没有多少之分,这种“不因官高而获利多”的公平使得水师上下都很服气——官职最高的都统制都没有意见,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者,他们的收入并不薄,拿南洋水师来说,薪俸虽然比不上三军中最贵的马军,也比国防军步军差了些,水军在国防军中处于第三层,但经过南洋大捷后,打了胜仗的官兵普遍升阶,薪俸已及得上步军的中上待遇,加之还有从三佛齐得来的战利品,就算普通军士的所得也尽够家中买上十几亩良田,过上相对宽裕的日子。
这次随卫希颜到博多的不是南洋水师,而是从长江水师抽拔组建的通州水师,其薪俸等阶和收入当然比不上南洋水师,但除了可带一定海货回国外,护航商队也有额外贴补。这次跟随在水师后面的宋商船队就是从通州出发的海船,船上的纲首和商人都要向水师缴纳“舰船折耗费”,作为舰队的护航补贴。
卫希颜说,水师当然不能白干活。白给的不香,这是至理。
宋商们当然没意见,相比巨大的海贸利润,这点子“折耗费”算什么,更何况前面有七八艘装载犀利火炮的朝廷舰队护航,恰如铜墙铁壁一样安全,更重要的是很有光采,换作以前,他们做梦也不敢想朝廷水师会为商人护航。
这些商船在进博多港时就和水师舰队分道,开向码头西侧,那里已经集聚着三五成群的倭国人力,等待上岸卸货的海商雇用,还有很多穿皮袍、拢着手炉的倭国商人,等着接待熟悉的宋商,或者开拓新的货源。
而东边码头外,则围聚着众多日本百姓。筑前国司府、筑前守和大宰府的兵丁、巡卒努力维持着秩序,臂弯横着的长杆枪将兴奋激动的博多百姓阻隔在通道之外。
东西码头熙熙攘攘,只见得人头攒动,乌麻麻一片,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喧阗的声音。
商船上一位穿着狐裘皮袍的宋商不由感叹了句:“听说博多繁华,果是如此,商民居然这么多。”几乎比得上海门了。
站他左侧的宋商同样穿了皮裘、围了皮脖子,双手拢着弹棉暖筒,朝东面码头呶了呶嘴,对这位首次来博多贸易的族弟道:“七郎,瞧见没,那些穿华丽武藏铠、系备中倭刀的武士,就是平氏国司的家臣,这会全拉出来了,排队迎接咱们国师,——啧啧,这十里八町的倭人八成都窜到码头上来了,人能不多么?”他说着嘿嘿笑了声,“瞧见没,都带着女儿,定是看中了咱们大宋水师,想拉人渡种。”
待七郎弄明白“渡种”的意思时,这位刚从陆路转到海路的新兴棉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