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杜士仪却仍是留在丽正书院,继续抄书大业——尽管他如今已经几乎能够断定,李隆基这突如其来派下来的任务,是为了把他留在宫中。讀蕶蕶尐說網事到如今,他对于杜思温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老叔公硬是能够精确地意料到,李隆基不是震怒到立时三刻找个理由把他贬黜到那些犄角旮旯,而是先往他家里找书,顺带捎上了他那份自荐求为外官的奏疏,然后又召见了他,接下来又很可能因为他的话而召见太子……总而言之,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发展之后,他总算把自己摘出来了,而且出为县令的所求也极可能会被允准
今日突然得如此加班加点,而且天子还突然亲至,甚至于把杜士仪叫到外头单独问话,这种诡异的情形,丽正书院即便都是相当知名的文人雅士,但这并不代表着不八卦,如贺知章便好奇地打探过,更不消说其他更加年轻一些的。如王翰就不用说了,只差没使出灌醉他套话的那一招。到最后,他不得不用生死攸关这四个字把人给打发了过去。此时已经过了亥时,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挪动了一下腿,心里极其怀念自己在家中的椅子。可就在这时候,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足以划破夜空的女人惨叫。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止他听到了,众多都在忙着抄书的官员们纷纷抬头,三三两两彼此对视之后,都赶紧低下了头。丽正书院算得上是极其靠近内宫了,在夜里听到女子的如此惨叫,简直可以直接贴上宫闱纷争的标签。哪怕好事如王翰,这会儿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只有在觉察到他的目光时得意地斜睨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他赶紧于活。
尽管坐功已经磨练得很好,足足又磨蹭了两刻钟,杜士仪方才起身往净房,然而,当他隐隐约约听见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一阵嘤嘤嘤的哭声时,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一次,对于神佛素来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态度的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泡尿都被憋进去了。偏偏就在这时候,耳畔还传来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叫声,这更是让他直接往斜里疾退一步,这才看清那边冒出来的是人,不是鬼。
“你……”
“杜拾遗,是我,李静忠。”
见杜士仪仿佛松弛了下来,来人赶紧又上前了两步,继而压低声音道:“圣人刚刚去过含凉殿,令迁皇后于别室,从今往后,王守一再也不足为惧了
这言下之意不用想也知道。尽管正是杜士仪自己听了杜思温的建议,通过这位朱坡京兆公,把自己藏有《史通》的消息泄露给王守一,继而让王守一通过太子设下了这个套,然后他又反用这个套把对方给圈住,可李隆基在盛怒之下竟然反应如此激烈,他不禁也为之怔住了。眼见李静忠行礼之后悄然而去,他不禁站在那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发现明月如轮,他这才突然醒悟到,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节。
这一天,正是鬼门开,百鬼夜行的日子,还真的是巧的很
已经是三更天,永宁坊王宅却仍旧灯火通明。家中上下已经习惯了王守一昼伏夜出的性子,横竖他只挂着个不管事的闲职,而蔡国公主也在永嘉坊另有宅邸,夫妇俩早已形同陌路。因而,当外间大门被人砰砰砰重重敲响的时候,看门的家奴甚至还没好气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问了声是谁,却没什么去开门的动作。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下一刻,门外却传来了利刃破门的声响,这下子他便着慌了。
莫非是主母蔡国公主独守空房太久,以至于心怀愠怒,大晚上过来争吵?这也不是没有过,那可得立时去禀报一声
他想了想就推醒了门房当值的同伴,拔腿去里头报信,而另一个家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下地,等到披上衣服趿拉鞋子出去,猛然间看到两扇最最结实的朱漆大门已经变了形,而两边的墙头则是跃下来好些甲胄在身的将士时,他终于完全傻了眼,老半天方才用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嘶哑声音叫道:“这是祁国公王驸马家宅,你们要于什么”
“奉圣命,抄检巫蛊证物”
当王守一被人堵在堂上,听到这么一个理由的时候,他先是又惊又怒,随即便霍然起身喝道:“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要进宫见圣人陈情”
然而,让他更加震怒的是,今日领队过来的那军官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祁国公这话我可以转奏,但能否有什么效用却不敢打包票。想当初楚国公何等得圣眷,一朝被人指摘是妄谈休咎,还不是杖责流配,再无情面可言?更何况祁国公所涉的,却是比妄谈休咎罪责更重的巫蛊?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也顾不得了……来人,立时搜检”
眼见得那些兵士应了一声,便如狼似虎地扑往各处,王守一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不由自主跌坐了下来。见那军官没有立时离去,而是依旧站在堂上,他不禁咬牙切齿,这一刻异常希望自己一向觉得木讷碍事的蔡国公主能够在此处。尽管并非一母同胞,可那毕竟是李隆基之妹,兴许还能入宫为自己求情转圜。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他只听得那军官突然又喝了一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