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拯既是万年令,又是京兆韦氏在朝首屈一指的官员之一,这一句折腾自然比杜士仪那一句更激起群情激愤。讀蕶蕶尐說網一时间,几个当夜逆谋最急时,同样留守在尚书省的郎官自是你一言我一语群起附和,如京兆尹孟温礼这样负责一方平安的地方官,自然更是痛心疾首怒斥这些天来长安城的种种乱象。
面对这一哄而起的各种责难,王怡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森然怒色。直到下头的官员的发难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哂然一笑道:“各位或为留守,或为治理京畿一地治安,如今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谋逆大案,各位不思盘根究底,揪出主谋,反而想让本府息事宁人?尔等对得起圣人的信任,对得起这留守重任,对得起这守牧一方的职责否?”
“王大尹问得好,我身为京兆尹,能回答的只有一句话,问心无愧耳”
孟温礼却不含糊,答了这一句便径直诘问道:“倒是王大尹甫一到京城,不见官员,不见百姓,只是一门心思抓人审人,你敢说问心无愧,不是为了邀名邀功?杜拾遗这些天来东奔西走,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官民,拦了多少原本要到各处官署求告哭诉的无助百姓,可你呢?我等一次次求见,你却让人一次次挡驾,你这钦差就如此自矜,视我等长安城上下百官全都如同罪臣不成?”
最初跟在韦拯之后起了个头的杜士仪此时已经不吭声了。看着孟温礼这个京兆尹亲自出头和王怡这个河南尹打擂台,两人之间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那情景恰是非同一般的精彩,他这看热闹的自是聚精会神地学习领会这等前辈舌战的精髓。果然,王怡固然会扣帽子,孟温礼的回击同样凌厉,不过刹那间,王怡那原本因为疲累而发白的脸色,此刻竟是涨得通红。
“孟温礼,你这是……”
“我这是什么?我需不曾惹上一个破家之王的雅号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你以为这名头很好听么?为官之道,刚正公允,要的是不偏不倚,可不是你这等邀名之辈做作出来的那一套”
京兆府内出了这样的逆谋大案,尽管孟温礼之前兢兢业业,也算是颇有政绩,可他心里很明白,这京兆尹也已经做到头了。既然如此,他心中越发少了几分顾忌,言辞间竟是多了几分平素少有的火性。
“孟温礼,你休要以为毁谤本府,就能够逃脱自己之罪京兆府内有那许多官民与逆谋有涉,你就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不成?”
“失察之罪,我自会上书请罪,无需你来操心就如同杜拾遗所言,你莫非以为自己是河南尹,京兆府并非你治下,你就可以随心所欲鞭笞百姓,只以区区证言定人入罪?我告诉你,长安城中如今的乱象,你必须得担责”
王怡怒极反笑道:“好一个指鹿为马,孟大尹此言真真是颠倒是非黑白……”
话音刚落,就只见外间一个令史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面对满堂高官,他不觉愣神了片刻,随即方才失声叫道:“王大尹,孟大尹,各位明公,不好了,朱雀门前有官民跪门……”
这话还没说完,刚刚面对千夫所指的窘境,尚且能够淡然若定唇枪舌剑的王怡,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之所以敢这般牵连大狱,是因为临走前得了张嘉贞授意,兼且知道谋逆罪大,等闲人家此刻明哲保身还来不及,断然不可能有胆量违逆自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措施在官员当中激起了莫大的反弹不说,而且民间百姓竟然也采取了这样公然的对抗方式
“杜拾遗”
看到王怡果然突然看向了自己,杜士仪微微皱眉,不等其开口分派任务,他便拱了拱手道:“王大尹不必多说,事出紧急,我先去出面安抚就是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恳请王大尹好好考虑
撂下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大堂。直到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公堂之外,堂上众官方才旁若无人地议论了起来。这其中,万年令韦拯便嘿然冷笑道:“安抚官民这脏活累活就交给杜十九郎,抓人审案作威作福的活计就自己于,王大尹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堂上早就心存怨愤的其他官员会对王怡如何冷嘲热讽,杜士仪已经是顾不得了。他只知道,长安中枢重地,天下之都,如果真的让官民在朱雀门前跪门求诉,那到头来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于是,他出了大理寺官署之后,脚下步子顿时又急又快,在这等深秋寒意重重的天气里,当他赶到朱雀门时,竟已经满头大汗。
而眼前那一幕,让他庆幸自己此刻来得快来得早。那令史只说朱雀门前有官民上告,并未说有多少人,可现如今他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头何止有一二百再加上朱雀大街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其中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是罗列其中,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上前去。
“杜拾遗来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们不少都抬起了头来。这些天王怡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都是杜士仪内外奔走安抚,别说他在长安城中本就名声赫赫,如今更是人尽皆知。眼见得他走到头前一个老者面前,伸出手去搀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嚷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