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一路忙活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宣阳坊私宅。
待见门前车马不绝,他一驻马,那些衣着光鲜的豪奴管事一流蜂拥而上,他立时叱喝一声,等赤毕等人挡在左右高声吆喝肃静,四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方才清了清嗓子。
“各位所请,我已经见过王大尹。然则王大尹乃是奉旨办案,绝不会轻易放过一个逆党,也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所以,各位若是有亲友不慎与案子有涉,不妨留下相应姓名官职文书,回去安心等着,我也一定会谏劝王大尹。”
听到杜士仪竟然这么说,显然是在王怡那里碰了个硬钉子,众人你眼望我眼,一时全都失望之极。有想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慌忙去预备笔墨写下文状,而那些本就求见王怡未果,想到杜士仪这里碰碰运气的,自然也就不费那个事了,回去另想办法。须臾,这宣阳坊杜宅门口那条本来堵得严严实实的十字横街,这会儿就渐渐冷清了下来。
一连两天两夜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杜士仪踏入了自己家门,长长吐出一口气就疲惫不堪地说道:“关门,谁来都不见!”
王怡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他可不想真的愣头青似的眼下就与其对着干,到头来却像吓死的王志愔这般,拼一个过劳死须不划算!要知道,裴宁对他的嘱咐,可是深得他心。
昨夜虽商量不少,但都是阳谋,早上师兄弟二人从王宅那偏厅中出来时,裴宁便低声说道:“王怡进了洛阳后,我便使人去查过他从前的为官案卷。此人极其强项,最初颇有刚正不阿的名声,甚至为人称作是治理州县路不拾遗,然则治狱素来严苛,乡间豪强但有犯法立时穷究,而即便是子弟犯有小错,也往往严惩不容情,商人之流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民告,必重罪论处。久而久之官做大了,拿来立威的人也就越来越非同小可,对此有人送了他一个绰号,破家王。”
杜士仪登时醒悟到这王怡还真是名声在外的人,源乾曜和孟温礼王卿兰的担心,恐怕全都是因为此人的经历而来。于是,深深感受到肩膀上那重担的他不由得苦笑道:“看来,这次我还真是扛上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不要死扛,那样万一没建树的话,别人是不会感激你的。”裴宁此话说得声音极轻,纵使四周围就算有悄悄偷听的人物,也难以听清楚他这细微的言语,“只消摆出一个态度,让人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却被王怡强势所阻。然后,让该吃苦头的人吃些苦头。或许大多数人确实是和权楚璧等逆党无涉,但敲山震虎,本就是圣人乐见其成的。等到这王怡收不了手,再用最后一计。”
“先鸡蛋碰石头,然后示敌以弱,敌进我退,最后待骄兵之计用到极致的时候,再图穷匕见?”
“显摆你活学活用不成?不过……你说对了!”
回忆着这番对话,此刻才换下那身风尘仆仆的衣衫,舒舒服服泡在满是热水的浴桶中,杜士仪忍不住轻声呢喃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王大尹啊王大尹,即便这是捅了天的逆谋大案,但这等时刻,破家灭门不是目的,只是手段,长安一乱,天下不安,这等浅显的道理莫非都不明白?”
他自然不知道,当傍晚时分,之前熬了大半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一整个白天又是连轴转审人犯的王怡面对手中那一张寥寥数语的供词,面上却是流露出了说不出的振奋。
“有了这供词,我看朝中还有谁敢觉得姜皎冤枉!”
光德坊王宅,这一夜是年轻才俊云集一堂,作为主人的反而全都靠边站了。前头那些闲谈之后,杜士仪听四个人轮流将所知情形一一告知,因夜禁已到,索性就请人问过主人王卿兰之后,把人都留了下来。尽管他这日夜疾驰从洛阳赶到长安,已经是疲累交加,可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些,连夜商量对策,分派任务,尤其是平日懒散不太乐意管事的王翰,以及更好诗酒美人的崔颢,也都被他拉上了。
作为奉旨而来安抚的特使,无论是王怡还是杜士仪,都极其苦命地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这边厢谈到大半夜方才困倦上来抵足而眠,那边厢大理寺中,同样是赶路时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王怡,亦秉烛夜审,直到眼中已经血丝密布,脑袋隐隐作痛,他方才在亲随地轮番劝解下,上床和衣睡下。
大清早的,杜士仪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异声。睁开眼睛四处一瞧,他便发现自己正靠内睡在一张罗汉榻上,外头则是崔颢正在不管不顾打着呼噜,一旁坐床上,王翰正睡得香甜,倒是他那无论到何处都尽显一丝不苟的三师兄裴宁,眼下仿佛似睡非睡,闭着眼睛盘膝坐着,面上一片宁静,简直和静坐的和尚没什么两样。即使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对于外头这不绝于耳的呼噜声,他也着实没那个能耐,不得不小心翼翼站起身跨过人下了罗汉榻,可下地趿拉了鞋子时,他就看到裴宁突然醒了似的睁开了眼睛。
“三师兄……”
微微点了点头,裴宁便悄悄起身,言简意赅地说道:“外头说话。”
河南尹王怡抵达长安并不高调,可是,当他高调从京兆府廨提了犯人,然后又是张贴榜文令人首告逆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