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天子李隆基避寒巡幸骊山温汤,文武一时随行不少,其中,刚刚因为大胜拜相回朝的张说,以及出征战功虽不算最突出,天子却依旧倍加宠幸的王毛仲,自然而然是文武之中最突出的人物。然而,更加让人热议的,却是新立的朔方军节度使将归于何人,一时众说纷纭,有的说极可能是王毛仲,有的说是张说,更有人说张嘉贞这宰相近来风评不佳,而如韦抗这样曾经出外过的,也在众人猜测之列。相形之下,刚刚故去的郭知运自然不免引来了深深的叹息。风雪之中,李隆基也并未在骊山上久作停留,不过六日便回到长安城,随行的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也都回了来。
然而,温泉水固然舒适惬意,可两人却都有些无精打采。司马承祯此番随行之后,却在御前坚辞回山,李隆基苦留不住,也只好答应了下来。此时此刻,眼看马车停在了彼此相对的金仙观和玉真观门口这条大街上,玉真公主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虽说贵为公主,可司马宗主还是看不上我这资质,不肯让我执弟子礼,如之奈何?”
“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司马宗主是真不喜欢那些贵人云集的场合。”金仙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便欣然说道,“不过看他精神矍铄,日后总还有再进京的机会,你也不用这般遗憾。而且《道德经》已经校正注解完毕了,也是一桩功德。”
金仙公主一面说,一面示意今次随行的王容替自己劝解玉真公主一二,王容便含笑说道:“前次我有幸在景龙观中住了今日,瞻仰了司马宗主的风采,据我所知,司马宗主在嵩山和东都洛阳左近有不少至交好友,即便是为了这些方外之交,他也必然会再游京畿。圣人拳拳之心,司马宗主必然也是深知的。更何况,若是觉得京城人来人往不便,他日允其在王屋山中择地再建清幽道观,那时候司马宗主必能长留。”
“对啊,还可如此!玉曜,你若是早说,我就抢在前头去向阿兄提议了!”玉真公主一时微嗔,随即方才喃喃自语道,“不过,如今国库还并未充盈到那个地步,兴许阿兄未必会答应,否则也不会用宇文融那样的财计之臣……罢了,过几年我再如此建议好了!”
玉真公主既是心情转好,金仙公主亦是欣悦,送其下了车,也就自己带着王容进了金仙观。她们才一进门,便有留守的女冠上来回禀近些日子的访客以及其他琐碎事务,却是着重说道:“送礼的人中,有从东北饶乐都督府送来的银貂皮,一丝杂色也没有,竟是异常难得的好东西。”
金仙公主登时停步,有些不解地问道:“饶乐都督府?”
王容便在旁边解释道:“应是饶乐郡王妃,也就是固安公主命人送的吧?”
那女冠连忙点头道:“没错,是固安公主让人送来,说是孝敬长辈的。”
恍然大悟的金仙公主顿时笑了起来:“她还真是好快的耳报神……待会儿拿来给我瞧瞧!”
无论金仙公主还是玉真公主,当真正过目看过那些银貂皮之后,不禁全都爱不释手。等到见面说起此事,两人不约而同都打算做一件贴身小袄,言谈之间,对固安公主不禁更多了几分善意。而当杜士仪从王容的信上得知这些时,假借固安公主之名让人去送礼的他先是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再次屈指算了算。知道那封回信如今大约已经送到了奚王牙帐,他不禁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两声。
阿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长安纵使再有父母不慈,却终究是你的故乡!这一时之气,不得不争!
“杜郎君。”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杜士仪立时转过了身子,见是传信的岳五娘,他连忙把信笺往袖子里一塞,这才抬头问道:“岳娘子可是还有什么事?”
“张相国那里我设法打探过,小和尚当初身登敌阵,斩将夺旗,以殊功授勋骑都尉,官职却因为他自己所求,留在新设立的麟州为镇将。”说到这里,岳五娘微微一顿,这才低声说道,“那些人说,这等功勋回朝入十六卫为卫官绰绰有余,不知道他为何要留在麟州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我想着他曾得罪过王毛仲,说不定心有忌讳,再加上他的身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算走一趟麟州,所以打算向杜郎君告辞。”
杜士仪早知道岳五娘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此刻并不意外。然而,想到罗盈那个印象深刻的小光头,他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好,那我也不留你。然则麟州邻近西域,不比中原,你去对赤毕说一声,带上几十两金子随身,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不要吝惜。”
见杜士仪如此慷慨大方,岳五娘登时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和杜郎君你客气了,能遇上你这样热心却又慷慨的人,真是我的运气!”
“能得你屡次相助,何尝不是我的运气?此去遥远,千万珍重。”
“杜郎君也请珍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杜郎君已经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望着岳五娘的身影翩然消失在门外,杜士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远贬济州的王维。那时候觉得王维无妄之灾,可就在今天,他得知了原太乐令刘贶之父刘子玄刚到安州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