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歌醒来时,天穹之上彤云密布。 . 偶有两三雪片零星的飘落。
眼前的东瑶再没有了昔日的模样,断壁残垣间大片大片暗的红颜色泛着黏腻的血腥味道。
苏锦歌推开压在身上的半块石板,跌跌撞撞的行走在这一片荒寂之中。一次次推开石块、尘沙,拖出来的却全部都是冰冷僵硬的尸身。
偌大的东瑶山,似乎只剩了她一人。
记不清已经是多少次自废墟泥沙间拖出同门的尸身,也辨不清时日几何。
压抑已久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挥洒下来,不多时便将眼前一切的惨烈都掩埋在雪白的颜色之下。
看不到那血腥惨烈,苏锦歌一直强行压下的那股腥甜反倒是再也压不住。血自腔子中涌出喷到雪地上,洇出一抹鲜红的印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那抹鲜红便显得无比的孤单渺小。
太一峰几乎被削平,残余的部分中间陷落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苏锦歌正欲转身,足尖却似是踢到了什么。收回脚来见那莹莹白雪间露出了一点焦黑。她蹲下身来,拂去了地上的积雪。一条被烧灼的焦黑的手臂渐渐显露了出来。
苏锦歌双手并用,很快便将这块地方的积雪清出。
半掩在泥沙间的是一位身着扶光道袍的修士,半面身子被火灼烧的焦黑,半面身子鲜血淋漓。那血迹与泥沙混在一起,狼狈而狰狞。
苏锦歌小心的拭净他的面颊。这张脸,她并不陌生。
她见凌度真人的次数十分有限,每一次他面上的表情虽都不同,却每一次都给人同样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沉寂如死灰。可如今他真的死去了,面上的表情却是生动而温暖的。
早已散了的双瞳间犹还带着些暖意,唇角略略扬起,仿佛正端方尔雅的微笑着。
苏锦歌伸出手来,在凌度真人的眼帘之上轻轻的抹了一下,合上了他的眼帘。侧过身来小心的拉起他的手臂将他背了起来,起身径直的跃下那个巨大坑洞。
轻手轻脚的把凌度真人的尸身摆好,苏锦歌又跃了上来,在风雪中将同门的尸身一具一具的寻了出来,全部背入到这个坑洞当中。一具具、一排排的安置好。
那些面孔熟悉的,陌生的。还有数不清的焦黑尸身,辨不出面目。皆化作细小而锋利刀锋刺在心头。
苏锦歌并没有寻到重华真君的尸身。看着那十数排焦黑的尸体,她的心中悲意更甚。想着师父一生爱美,最后却要落得如此。
悲怒交加到了一种极致,心却是开始麻木了,好似再没有什么知觉一般。看着四周的一切,苏锦歌忽然觉得恍惚起来。足下所踩的那片白玉石板,就在不久前还有的扶光弟子或是结伴低语或是独自匆匆的踩过;大食堂前熙熙攘攘的声响犹在耳边;锵金峰上那些炉火散出的炙热气息好似还在;灵水峰上的主路尚还完整,仿佛一回头就能见到师父步步生花的走来。
她觉得昔日的一切其实都还在。那些场景、那些人都还存在于时间线的一个点上。
可是那个点,她却永远无法到达。
大雪积了两尺深时,苏锦歌将太一峰重新堆砌成昔日的高度。只是,这偌大的山峰如今却是一座坟冢。在峰前立上了一块被削平的巨石。苏锦歌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一划的刻上“扶光英灵”四个大字。
至此刻,一滴泪方才自干涩的眼角流出。苏锦歌飞快的拭去了那滴眼泪,仰起头来看向灰蒙蒙的天穹。
茫茫东瑶,必还有未曾寻回的同门骨骸。只是,她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寻了。
苏锦歌站起身来,放眼处但见苍山如海,白雪皑皑茫无边际。
寒风凄厉,冷硬的风吹来将地上的积雪掀起。那些雪沫便化成了一片片的雾漩。
颈上的锁颜被风搅动,不断的出急促而凌乱叮叮声响。随着苏锦歌的脚步,那声响渐渐远离了太一峰。
当苏锦歌的身影彻底消失的在重重风漩间,东瑶山中的积雪忽然开始融化。从一座建筑尚还勉强完整的山峰开始,积雪从一处石室前缓慢的消融着。红色的灵光点点的聚合,又猛然的暴烈四散。融雪的度陡然间迅了起来,犹如春日来临般顷刻褪去了笼在东瑶群山之上的雪白。
晦暗灰蒙的天穹之上,朵朵祥云挤开了灰色的云层。阳光透过祥云间的缝隙照耀下来。灵气自四面八方向着这座山峰疯狂的涌来。断残枯干的树木重新绽出了嫩色的新芽,绿植暴长,花开如锦。
山腰处,两扇石门在粗粝沉重的声响中缓缓的开启。灵光自石室之中肆意的流泻出来。红靴白衣的少女自石室内走出。当看清石门外空无一人时,她的眼中微微带了些迷茫。当那重重绿植掩映下的断裂花墙映入眼帘时,她面上的明媚迅的褪去了。
流火陀螺打着旋儿的飞上天空,段玉萱纵身跃上。扶光派、东瑶山,绿植掩不去的变故霎时呈现在眼前。
原来那时感受到的震动并非心魔所至!
段玉萱的心头仿佛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顿觉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