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也才八、九岁吧?阿玛似乎很喜欢这个新进门的格格,他有那么多女人,却没一个比她更得宠。待她有了身孕,阿玛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每日嘘寒问暖,夜夜流连。佟佳氏孕后喜甜,阿玛便重金聘了专门的师傅只为她一人变着花样做各种吃食,就连额娘身边一个陪嫁丫头,也因为做的红豆沙被她无意中吃了赞不绝口,被阿玛指派给了她……他那么宠爱她,以至于,在那段日子里,对额娘,对身为嫡子的他,都有些冷淡了……
可后来呢,后来她去哪了?他的眼神又空洞起来。
噢,他想起来了……不知什么缘故,那年中元,佟佳氏明明才七个月大的肚子,却忽然见了红,当天夜里,她难产生下个死婴,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听府里的下人说,那孩子一出生就浑身黑紫,骇人得很。生在中元,又是这幅惨象,阿玛虽悲痛,却也觉得不祥,草草就叫人把他们母子埋了,这院子也跟着封了起来……
今晚,他怎么忽然就想起她来了呢?
哦,是了……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年夏天,额娘院子里百花齐放,纵然是惊艳的夹竹桃,也被淹没在一堆名花里……
其实,额娘陪嫁丫头最擅长的,并不是红豆沙,而是各类花香满溢的糕点……
这家里从不缺肮脏事,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自己又何尝不肮脏?
………………
出来,已经子时了。
“爷看要如何处置……”云嬷嬷犹豫了一下,“陈婆子的闺女?”她是铁定活不了了,那女孩难道真要卖到烟花之地?云嬷嬷于心不忍。
黎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给她些钱,放出去吧。”
“是。”云嬷嬷眉头稍缓。
外面的月色很好,黎轩神情恍惚地仰头看了看,忽然问,“嬷嬷,是不是在这地方待久了……人都会变?”
云嬷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开口道,“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想得一良人,相夫教子,现世安好?只是,良人只有一个,变数……却太多了……”
“可夕颜……”他眼眶泛红,哽咽,“怎么就没有变呢……”
“格格心思单纯,待人赤诚,最是可贵。”但凡有点防人害人的心思,或许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倒宁愿……”他顿住。
宁愿什么呢?宁愿她也变成额娘,宁若那样机关算尽的人?宁愿她也在岁月里变得面目全非,再不是当初那个让他倾心眷恋的人?
他摇摇头。
是他,是他太无能,不能护她安稳,不能保她周全。
明明想为她遮风挡雨,免她颠沛流离,让她再不受到一点伤害……可他,都食言了。
要多深的绝望,才会让她那样惶恐无助,竟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拥有……她让人去抓绝子药,何尝不是断了自己所有的期许和后路?
可他,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无声笑了,莫名就泪流满面。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似乎许多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夜改变。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晚,夕颜又发病了。
下人发现的时候,她正蜷缩在书案下面。原先套在她腕上的镯子不知什么时候碎成几段,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腕一滴滴落下来,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丫鬟们顿时吓坏了,一边叫人去温府报信,一边胆战心惊地劝说。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幅画。
好半天,夕颜忽然傻笑起来。如同得到糖果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声音清浅甘甜,“你看,这是黎轩送给我的,他说他也喜欢我……”
紫玉瞬间落下泪来。
手心早已血肉模糊,那血仿佛渗到玉镯里,晶莹之中,却透着妖艳的鲜红。
………………
这些,黎轩全不知情。
甚至清早,被温少谦派来送信的杜仲都没能见到他。
府里的下人说,王爷有要事处理,不许人打扰。
………………
府里出了变动,宁若一早起来便知道了。
不,其实更早些。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采诗叫醒。
她一向浅眠,若不是有要紧事,她是断不敢这时候吵她的。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轻声问,“怎么了?”
采诗低泣道,“主子,出事了……”
她瞬间清醒过来。
睡在隔壁房里的丫头说,采画是夜里被王爷的人带走的。
她派人去打听消息,同时消失的,还有厨房的孙管事。而碧波院的陈婆子,据说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她叫采诗泡了杯浓茶,慢慢喝着。预感到马上会大祸临头,她却分外平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