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落定,地面上便比平时冷了几分。
刘管家一大早就起来了,亲自分配各处人手清扫各院积雪。
下人们忙碌,刘管家到处走动巡查监督,凡是有偷懒耍滑的,都被他当场斥骂一顿。
扫雪也是有先后次序的,大门口,前院,各处甬道,然后是中院。走到中院门口,刘管家犹豫了,给几个小厮挥手:“算了,先去九姨太院里扫吧,老爷可是宿在那里的。”
看着小厮走了,刘管家没有进中院,伸手把院门合上,将门扣也扣上了。以往只要落雪,他必定带第头一个奔这中院扫雪,现在这院子的主人死了,他也只想和她,和这院子划清界限,这院子的雪不扫也罢。
这时候哑姑带着柳万和柳雪、浅儿、长安等跑了过来,几个人一边跑,一边追逐,追出一串欢笑。匆匆跟刘管家打个招呼,就直奔后花园而去。
刘管家目送他们远去,然后站在路边发呆。
李妈经过,凑近丈夫,“做什么站着发愣?发生什么事儿了?”
刘管家嘴一撇,“那个童养媳妇带着她的小丈夫和婢女们玩雪去了,我在想,这样顽皮不懂事的人,老爷怎么就放心把偌大一个柳府交给她掌管呢?”
李妈挨近,压低声音:“你还不知道吧,她一大早就派老钟出去了,好像是去痷里了。”
刘管家点头:“我知道啊,老钟出门需要用车,还是我给派的车。有问题吗?”
“前面明明让你把五小姐的事都安置妥当了,现在又派别人再去,她什么意思,是不放心你呢还是准备放老钟替代你做这个管家?”
“胡说!”刘管家慌了,“妇道人家,满嘴胡说什么!我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到处胡说,快去忙你的吧——”
说着匆匆分开走了。
花园里,雪很厚,脚步踩过,足足淹没小腿。
哑姑左右看看柳万和柳雪,露出笑脸,“这么一园子好雪,想不想疯狂地玩一场?”
柳万忐忑:“我不去老爷跟前上学,他会生气吗?”
哑姑一笑:“放心,我已经让人替你去老爷跟前请假了。”
柳万这才彻底放心,忽然撒开腿,满雪地跑了起来。
身后柳雪望着哥哥,小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想学哥哥样子也疯玩一把,一想自己是小姐,从小母亲就不断教导,说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得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笑不露齿,就算她一直被娇养,可以在母亲允许的范围里撒点小娇,却从来不敢像哥哥这样放浪形骸。
这时候,更让柳雪惊讶的事发生了,她的小嫂子忽然身子一团,像一个大绣球一样在雪地上滚动起来,一口气滚出十几步,带着一身雪爬起来,冲大家喊:“来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一起玩啊——这么好的雪,不玩实在可惜了!”
她哪里还像一个深门豪宅里的少奶奶,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白花花的雪,还伸手抓两把雪在脸上狠狠地蹭着,忽然捏一个雪球,信手扔了出来,呼啦砸在浅儿脑门上,再捏一个,砸到了长安脸上。
长安和浅儿脸上白雪开花,却都笑嘻嘻的,扑开双臂向着小奶奶、柳万扑去,几个人像疯了一样在雪地上追逐、奔跑、扑打。
柳雪看得眼热,她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放开玩过,也没有这样好好地玩过雪。从前母亲活着时候她虽然是人人疼爱的小姐,但是母亲总是心情不好,规矩又多,几个庶出的姐姐对自己敬而远之,亲姐姐柳映总是板着一张臭脸,骂自己是小屁孩不懂事,所以,她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欢快地玩耍过。
她,可以吗,可以像眼前这些人一样不顾一切地玩耍?
她想加入,忘了什么狗屁规矩,像他们一样开开心心地玩。可是,母亲和柳映骂过的那些话就在耳畔,她迟疑了,她是柳府的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怎么能跟穷佃户家没教养的女儿,跟浅儿长安这些不懂事的卑贱丫环,跟柳万哥哥一个男孩子一起疯狂?
哑姑忽然跑了过来,双脚踩得雪沫子乱纷纷飞扬,身体裹来一团火热,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大雪地里,偏偏小嫂子的欢笑声却带给人温暖。
柳雪傻傻站着。
“来呀——”小嫂子喊,一把拉起柳雪胳膊,柳雪还没想好该不该跟着他们一起疯狂,身子已经跟着小嫂子在雪地上奔跑了,她跑啊跑,小小的身子好像要飞起来,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身体里膨胀。原来飞翔的感觉是这样好,放开手脚,忘了一切规矩和礼仪,像男孩子一样玩耍,竟然是这样好,这样放松,这样欢快。
她忘了矜持,跟着小嫂子一起奔驰,一起飞翔,一起欢笑,一起呼喊。
“啊——好爽——”小嫂子喊。
“啊,好爽——”柳雪跟着喊。
“下雪了,真好——”大家一起喊。
欢快的喊叫满园子飞扬,惊飞了栖息枝头的鸟雀,也惊得树上的积雪哗啦啦乱飞。
欢笑传出园子,早就被各院的人听到并且快速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