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掌柜拿着协议看了又看,似乎要从这些字缝儿里看出哑姑有没有亏待他的地方,但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似乎大家都一样,并没有亏待他,而且还有一条特意写得明白,第二个月挣来的银子,按照市价,为他划拨出一笔作为药堂摘牌的补偿。
柯掌柜反复看着这一条。
“你家是老药堂,要你随便摘了牌子你心里肯定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从公共盈利中为你做出补偿,等于是我们万记买了你的牌子。”
哑姑似乎看出柯掌柜在想什么,所以淡淡做一解释。
柯掌柜心里暗喜,缠绕在心壁上的最后一丝儿不悦就这么被剔除拨开了,他高高兴兴在最后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一个胖胖的大红手印。
哑姑擎着笔想了想,“柳万”两个字歪歪扭扭落在纸上,写完了,毛笔顺着柔柔细细的手指轻轻滑落在桌,小手互相轻轻拍拍,神情淡淡,“协议得麻烦你带回去,找你们梅家镇子地方上的官员为我们出具个证明,免得以后万记大把挣银子的时候某些人眼红来找麻烦。”
柯掌柜不得不再次暗暗点头,考虑得很周全,这一步确实有必要走走,他做买卖这些年,其中的酸甜苦辣行行道道自然都明白。
柯掌柜发现自己现在对这小姑娘已经不只是看着顺眼了,甚至想当面夸她几句。
她却似乎很不愿意看柯掌柜的老脸,轻轻打一个哈欠,伸伸小腰:“梁州知州大人女儿的怪病看过了,我们的生意也谈成了,明天你们该回去了,我想请柯掌柜帮我一个忙,将你家得力可信的伙计派上几个,去梅家镇子东头的客栈,将我们万记的真正东家一行护送到梁州府来,梁州好啊,山好,水好,人也好,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当然,你派人护卫花费的银子,从我那一股的盈利里扣除。”
抬头望一眼外面王二客栈的大院子,“这院子住着舒服啊,只是不知道那个小臭男人这会儿哭闹成什么样儿了——”拍拍手,站起来往外走,施施然跨出门槛离开。
柯掌柜看着留在自己手上的协议,心头一阵恍惚,那个小女子在场的时候,好像整个场子都被一种她身上的气场笼罩,你身不由己就听从了她的安排,可是她走后,柯掌柜清醒了,摸摸胡子,这个、这个真是自己和那个小毛丫头签下的协议?就这么草率地把祖传药堂卖了?
万一到时候买卖不像这姑娘吹嘘的那么好,会不会连自己那点儿老家底儿都搭进去?根据协议内容,是自己组织伙计负责购买药材,听从徐郎中调遣,按照药方子制作成药,看起来徐郎中投入的只是一个人,而自己却全部人手和财力都扔了进去,万一呢,万一不好呢,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耍了?
小女子?
哼——好一个小女子?
可是,她是小女子吗?
是啊,她看着年纪不大,但是自从她唆使一群花子闯进来砸药堂开始,她干出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小孩子能想到能做出来的呢?那沉稳的做事风格,那不动声色的老练,细想真是比一般的大人还要稳妥。
再说,如果真的买卖不行,到时候自己观察形势,事情不妙就及时抽身而出,到时候再把自家药堂开起来,反正得机灵着点儿,不能让自己吃亏。
第二天,梁州府街头的屋脊高树刚刚染上曙色,一人一马快马加鞭,呼啸着穿过了梁州街头,直奔灵州灵易方向而去。
所过之处路人纷纷让道,因为那是一身皂衣的公差,公差公干,谁敢挡道。
府衙后院里,知州夫人亲自端着一碗炖得稀烂的红枣小米粥迈进女儿绣楼,除了原来近身伺候的那几个丫环,楼下干粗活儿的丫环仆妇已经撤去了,远远的小院门口却增加了一队护卫在巡视,小姐需要彻底静养,所以已经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随便来惊扰小姐,就是一只苍蝇只要不经过特许也不许飞进来。
“蓝儿,”夫人掀帘子进去坐在炕边,夫人一来丫环们全部退下去,只有秧儿一个人躬身候着。
“这是娘一大早就守着火炉为你炖的小米粥,放了你爱吃的灵州红枣,足足地文火炖了一个时辰呢,绵软糯烂,你快尝尝。”夫人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
“娘——”张紫蓝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吃力地半跪起来,“那个女神医哑姑,她真的有办法救我,是真的吗?秧儿说爹爹已经被她说动答应放我出府,说是要找一家古塔送我去静养,而您并不陪着我一起去,我不愿意离开娘,离开您我心里害怕——”低手摸着肚子,“再说它一天比一天笨重,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依靠谁呢?”
夫人吹着粥叹一口气。
“孩子,你也知道,这找古塔住下来静养,也是权宜之计,是拖延时间的一个办法,也是在最后几个月帮你瞒住消息的办法,娘想过了,这一步你得走,而且是你一个人去,娘这里你也知道,你那几个姨娘一个个就跟乌鸡眼似地瞪着娘这个位子呢,万一娘不在你爹身边跟着,他一寂寞派人回老家把任何一个妾侍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