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穗从店伙计手里接过食盒拎进来,开始在桌上一样一样布菜,一盆清汤长面,一盘炒牛肉,一盘凉拌萝卜丝儿,几碟腌制小菜。
“颜儿,吃饭时间到了,娘给你梳梳头咱吃饭?”张氏陪着小心,一面搀扶女儿坐起来,一面讨好地望着她。
柳颜远远瞅一眼桌面,“又是那些饭菜?难道就不能换个花样?天天吃面条,我看见面条都想吐。”
柳颜的声音很不客气,不像一个女儿在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兰穗不敢抬头,垂手立在桌边,静观这一对母女。
自从死后又复苏,这位四小姐的脾气变得怪异而难缠,越来越不好伺候,处处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对什么都不满意。
主子不满意,自己这做奴才的自然跟着受气,就是出气筒,夹在人家母女之间,这日子不好过。
“哎哟我的好颜儿,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吃长面吗,可惜大厨房里遵从的是大太太的命令,不会天天做长面,所以吃长面的日子你就特别开心,你悄悄跟我说过,你希望能一天三顿都吃长面,孩子你为什么又忽然不爱吃长面了呢?是不是这里做的不合胃口?哎呀你就凑合凑合吧,我们这是出门在外呢,这车马店里的厨艺哪里能跟府里相比呢,等我们……”
等我们回到府里——
后面的是不是这句话?
肯定是。
但是被她活生生吞进了肚子。
府里,灵州府的柳府,她们母女还能回得去吗?
是啊,女儿死了,冰天寒地中被草草送进家庙,殓葬的方式又那么简陋凑合;女儿死了,母亲伤心欲绝,含泪离开府里,说是来为女儿守灵,其实府里已经在疯传说她这是带发修行,闹了出家。这时候的张氏,还能回得去吗?似乎,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回家的路已经被自己堵死。
就算女儿后来又活了过来,这对于张氏来说是大喜事,可对于别人呢,未必是喜事和好事。
试想一下,她要是带着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忽然出在柳府当中,阖府的眼睛怎么看?一个个不惊呼自己见鬼了才怪呢。就连老爷大太太,只怕都不会接受现实,谁都看到一个死了的人,忽然活着回来,这是不是有点太骇人?
另外,翰林府哪里怎么说?
女儿这一出现,丫环做义女然后顶包的事儿自然会跟着暴露,这是老爷大太太最不愿意看到的。
张氏苦恼地叹一口气,出门的时候只盼着只要女儿能活过来,自己舍切一切都不要紧,都不会在意,可是现在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她才恍然发现她们母女已经走投无路了。
另外让她伤心的是,女儿是活过来了,可是颜儿好像性情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柳颜虽然脾气冷一些,对她这个亲娘却处处体贴孝顺,眼前这个颜儿怎么变得阴阳怪气的,脾气似乎比过去更不好了,冷,硬,高傲,似乎很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对于伺候的兰穗更是连正眼都不愿意瞧瞧。
兰穗暗暗观察,生怕这位四小姐忽然就把气撒到自己身上来。
柳颜懒洋洋靠着床,张氏亲自为女儿梳洗了,拉着她胳膊坐到桌边来。
柳颜还是懒洋洋的样子,有心无心挑起一筷子长面,眉头紧皱,看样子只要忍不住就会开口撒气。
张氏陪着小心,“好颜儿,你瞧瞧,这是我特意吩咐他们做的丝绸面,咱灵州府特有的面,等出了这灵易还就吃不到了呢——你看看这面擀得多精道,一根根跟丝绸一样光滑——”
啪——张氏还没唠叨完,柳颜把筷子已经拍在了桌子上,嘴角撇着,“他们又去哪了?是不是还去吃大饭庄?”
张氏赶紧赔小心,“随他们去吧,我只要跟我的颜儿在一起,吃什么我都香,吃糠咽菜我都愿意!”
“我是问,他们究竟去干什么了?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把我们丢在这里顿顿吃这白水面,当我们好欺负吗?”
张氏刚挑起一筷子面要喂女儿吃,女儿这一问,她不敢喂了,迟疑着,“咳,那个童养媳啊,跟那个小疯子,就是一对儿胡闹的主儿,贪玩,爱图新鲜,肯定是出去玩了——我们吃面,快把身子养好,只要我们好起来,娘亲会尽早为你做打算的。”
柳颜的目光忽然逮住了兰穗,“来,你过来,给我讲讲那个童养媳,你说她一开始是哑巴,忽然半路上就不哑了,性情也变了,忽然身上就有了从前没有的本事?你快详详细细从头说来——”
兰穗心里一凛,不敢推辞,忙忙凑过来,从头开始讲起。
她变讲个,边偷偷打量这位小姑奶奶的神色,心里暗暗诧异,发生在哑姑身上的这些事儿,不是阖府的人早都在传说了吗,为什么四小姐忽然要问这些,难道她当时没听到这些?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修女儿德的好小姐呀——可是四小姐的脾气似乎没有修好,相反倒明显不如过去了呢。
“你说她本来是个穷佃户的女儿,还是个胆小的哑巴,自从被五小姐磕破脑门晕过去再活过来以后,就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