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浓墨重彩,何不画中留白?”曾琳挟起一块糖蜜的番茄,塞进嘴里,含笑看着权云.
正在倒酒的手微微一颤,殷红的酒液洒在了桌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再次将酒杯倒满,放下酒瓶的时候,权云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陛下让你来的?”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曾琳摇摇头,”陛下在等你去找他.”
权云端起酒杯,慢慢地啜饮着,一言不发.
“首辅不是贪权恋栈之人,为何这一次竟然装聋作哑呢?”曾琳放下了筷子,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权云.
“曾公终还是知我的.”权云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如今越京城中风起云涌,大家都在看着你呢!你的沉默,让所有人都很难堪啊!”曾琳笑着道:”我今日来,其实就是好奇,首辅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自沙阳郡开始,我便当着这个大管家,后来地盘愈来愈大,子民愈来愈多,其实从根子上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就像管着一大家人的吃喝拉撒一样,管了这么多年,投入了太多的心血.”权云道:”说句实话,人也真是累了.”
“既如此,何不洒然而去?”
“不舍,不放心.”权云淡淡地道.
曾琳当然懂得权云嘴里的不舍,并不是舍不得他所在的位置和掌握的权力,任大明首辅十余年,大明有今天,权云的功劳,自然是谁也抹煞不了的.
“圣君在位,诸贤当朝,有什么不放心的?”曾琳道.
权云笑了笑,”陛下看中的人是金景南,如果是方大治,我早就上表辞去首辅一职了.我现在这么做,就是想让陛下再考虑考虑.”
“首辅不看好金景南?此人也是一个极有能力之人.”
“他太有能力了.”权云摇头:”他手段酷烈,做事只盯着结果而不问过程,如果他任首辅,于整个大明而言,并非福音.大明正逢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曾公你也是议政,有些事情,我也可以透露一二你知道也无妨,天工署发明了一样新东西,这样东西在让大明飞速发展的同时,也必然会造就无数的社会问题,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如果是方大治,必然会想法避免这些问题的发生,而如果是金景南,他一定会采取无数的办法让这些问题提前暴露出来然后以雷霆手段除之.我担心,这样会造成大明的动荡.大齐虎视一侧,一旦大明内部不稳,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曾琳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地道:”首辅,你能想到的问题,我相信陛下也一定会想到,但陛下依然决定这么做了,就说明陛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陛下这些年来太顺,太顺则容易滋生傲骄之心,我觉得陛下小视了天下英雄,有些急于求成了.”权云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一味地迎合陛下,在陛下行为有差池的时候,我们有责任来纠正这些偏差.我想,这也是陛下当初设立政事堂,让皇权与相权互相制衡的原因所在.”
“首辅你觉得现在政事堂当真能制衡陛下?”曾琳反问道.
权云顿时沉默了下来.
政事堂自然是以首辅为尊,往下便是方大治,金景南,曾琳,再加上户部耿精明,兵部章孝正,礼部萧华,刑部唐忠,工部温鹏.
在这里面,权云知道,方大治肯定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萧华也有可能支持自己,其它人,恐怕就不能指望了.曾琳还没有正式履职,在这些议政之中,他又是唯一个没有实职的,说话的声音自然也不会太高,而且以曾琳的处事作派和所处的环境,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会保持沉默,而金景南是既得利益者,当然会反对自己,兵部章孝正和工部温鹏是陛下的心腹干将,陛下指哪他们就会打哪,耿精明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而刑部唐忠是这一次机构大改革的赢家之一,他当然也会支持皇帝.
想到这里,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算自己硬撑着,最后陛下也必然会要求大家表态,自己还是必败无疑.
“首辅,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也是一个讲情分的人,这便是他虽然动作不断,但却仍然没有直接跟首辅挑明的原因所在,但首辅啊,陛下必竟是陛下,你每多撑一天,这情分可就被磨薄一分了,真到了最后大家被逼着表态的时候,情分可也就没有了.”曾琳诚心诚意地道.
“只是有些不甘心啊,辛辛苦苦地置办了偌大一份家业,可看着继承人有可能将它败坏掉,曾公,你说,我能放心吗?”权云叹息道.
“首辅或者想多了.”曾琳微笑着道:”我来越京城不久,但对于首辅,方吏部,金都御史还都是有些了解的,必然你们三人,可是大明除却陛下之外,权力最大的人,各种各样的消息,就算我不刻意去打听,也会吹到我的耳朵之中.首辅,恕我直言,方大治与你的治政理念,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如果要让方大治上来,那陛下又何必要换你下去呢?做熟不做生,让你继续做,岂不是更好?”
“治政需要延续性.”权云反驳道:”如果换一任首辅,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