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在爆竹的劈里啪啦炸响之中终于来临,与笼罩着阴霾、恐惧的北地四郡不同,正阳郡城上上下下却是一派喜庆的气氛,大街小巷,披红挂绿,虽然已是凌晨,但灯火通明的大街之上,人群仍然川流不息,不时会有顽劣的童子将一截截的竹子扔进燃烧的火堆之中,突如其来的爆裂之声往往会将正从旁边通过的人吓一大跳,然后惹来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正阳郡是幸运的。在越地多年的战乱之中,他们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波及。他是前越的第一大粮仓,也是前越除开都城越京城之外的最为富庶的地方,当然,也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他们唯一的一次受到战火波及还是数年之前顺天军在歼灭了张宁之子率领的虎贲军之后顺势攻入正阳郡内。
但当时的顺天军只是为了牵制越国军队并非大规模的入侵,后来随着顺天军的败亡,被顺天军占领的几个县又落到了太平军手中。直到太平军对越国发起大规模的进攻,正阳郡才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威胁。
但这一次战争虎头蛇尾,很快便烟消云散,朝廷兵部侍郎许杰率领下的郡兵和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军在太平军强大的攻势面前,纷纷临阵倒戈,使得正阳郡几乎兵不血刃就落入到了太平军之手。
对于正阳郡的许氏来说,这是不幸的。正阳第一大族就此没落,一蹶不振,占领正阳郡的太平军秋后算帐,抄没了许氏的全部家产。而对于正阳郡的百姓来说,这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遭受到战火的荼毒。正阳郡的迅速归附,使得它的经济民生基本上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
对于大明国来说,是幸运的。因为一个完好的没受到多大损失的正阳郡,将会源源不断地提供粮食,使得越京城稳如山岳,也使得国库的财赋收入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大明的朝廷来说,也是不幸的。正阳郡迅速投降,旧有的贵族豪绅转身换了一个主子,却依然是占据着正阳郡最上层的那一撮人,大明要稳定,便必须得笼络他们,而拉拢他们的结果,却是好坏各半。一系列在大明其它地方轰轰烈烈开展起来的运动,在正阳郡却如同一枚小石籽仍进大海之中,鼓了几个小泡沫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比如吏治改革,比如新货币的发行。
朝廷在正阳郡遇到的不是明面上的反抗,而是暗地里的阻挠。奉命来到正阳郡的官员,很快就发现,他们即便拥有再高的热情,也敌不过脚下粘稠的泥浆,他们寸步难行。正阳郡延续多年的那些看不见的惯例,旧俗,一点一点磨去新政的激情,任何一项法令,到了这里,一层一层的抵达最普通的百姓身上之时,便会变得与先前毫无二致,衙门里的师爷擅于用花样百出的文字游戏,把这所有的一切化为无形,而且让上头找不出任何的毛病。
看似一项项法令都公布了,但却没有任何一项能落到实处,得到改变。
越国灭亡了,大明兴起了。但正阳郡还是正阳郡,以前统治正阳郡的是那一批人,现在还是那一批人,当然,他们的头头换了。过去是许氏,现在成了李氏。
李维,就是正阳郡现在最大的家族的家主。
李氏,以前在正阳郡排第二把交椅,仅次于许氏,而在这一场战争之后,李维的战场倒戈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许氏倒了,李氏乘势而上,而他在战时统领的民军,经过汰选之后,仍然留下了三千,被编入了大明的正规野战军,而李维正是这支军队的统兵将领。
李氏风头,在正阳郡之内,一时无二。
“李兄,这一年,可真是让人心惊肉跳啊,天上地下,来回牵扯,现在想来,还是思之犹悸,一步踏空,那就万劫不复啊!”廖辉感叹地道:“昨儿个我去城南,偶尔看到了许杰那一农子,挤在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家里连余粮都没有一粒,别说过年,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看着可怜,我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许老太太以前多傲气的人啊,在我面前哭得什么似的,竟然给我叩头道谢。唉呀呀,不能看,不能看。”
“廖兄,你这心软的毛病可要不得。”李维撇了撇嘴,“许杰逆势而行,差点连累了我们,太平军要找他们的麻烦,你可别凑上去惹一身腥。”
廖辉嘿嘿一笑:“李兄,得饶人处却饶人吧,朝廷现在哪里还记得许杰?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少不了你老兄在后头推波助澜吧,我知道以前许家对你多有得罪,但现在他们已经这样了,何必呢?”
李维冷笑:“廖兄这是在教训我吗?”
“不不不!”廖辉连连摆手,“只是顺嘴这么一说罢了。他们现在已经跌进了泥坑里,没必要再踩一脚啦,没得弄脏了靴子。”
“弄脏了靴子,我可以再换一双!”李维哼了一声:“许氏以前仗着朝中有人,多次欺压我等,你还记得五年前我替儿子求娶他家二女的事吗?哈哈,那一顿羞辱让我毕生难忘。也让我明白,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权,还得有地位。”
廖辉一笑。“那是。有权自然有钱,可有钱却不见得能有权啊!”
“回头我去找那许老太太,他们不是活不下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