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六月六日,一场大雨突然而至,连下了数日,整个江南一带陷入雨幕雨海之中。雨滴如注落入大江之中,映现出万朵涟漪,却很快被滚滚江水往东带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棚屋顶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声。扬州移民江小善拿着木盆去接屋顶漏下的雨水,棚顶有数处缝隙,不停地往下漏雨,屋内地面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的妻子坐在粗狂的竹床上做着针线,一边做一边对他抱怨着。
“什么都没有,连个丝线都买不到。酱油醋都用光了,每天的饭没个滋味。还是扬州好啊。”
江小善闷头端起一盆接满的水,推开屋门泼到了外面,就这一开门的功夫,飞溅的雨水溅到屋内,打湿了一大片。
八岁的儿子江小鱼和六岁的女儿江小月笑闹着扑倒门口,要伸手去够外面的雨滴。
“快回去,别把衣服弄湿了。”江小善慌忙呵斥道。
“这里的空气太潮了,夜里蚊子贼多,点了蚊香都赶不走,我胳膊上被咬了几个大包。唉,从家离开时怎么就没想起拿蚊帐啊。”妻子马氏继续絮叨着,“要是还在扬州的家里就好了,虽然穷可是家里啥都不缺啊。”
“要还在扬州,说不定现在咱们坟头上的草都长多高了。”江小善忍不住刺了她一句,想想扬州城内被清兵杀死的数万百姓,马氏这才闭上了嘴巴。
“咚咚咚,咚咚咚”铜锣声隔着雨幕传了过来,然后是甲长冯平那破锣嗓。
“各家都听着,每户出一个男丁,立刻集合,拿着工具,去往南面江堤。”
“甲长叫人了,我得赶快去!”听清楚了外面的声音,江小善慌忙披上衣服,摘下来挂在墙上的斗笠。
“他爹,啥事这么急啊?难道说是清兵打过来了?”马氏慌忙从床上起来,为丈夫披上蓑衣。
“胡说,有都督的水师在,清兵哪里打的过来。我猜可能是江堤有危险了,你好好看着家,哪都不要去,看好小鱼和小月。”江小善说着匆匆出了家门。
大雨如注,街道上积水形成了河流,每一户的家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个手拿铁锹等工具的男丁。
仔细数了数,本甲的人数到齐,甲长冯平一声招呼,领着众人往南面走去。
冯平三十来岁,算得上是个读书人,可是连续多年科举连秀才都没考中,只能在江都县衙里做个帮闲的书吏。从扬州逃到崇明后,崇明官府大量招募读书人为官府做事,冯平便积极报名,当上了这个甲长。别小看甲长,也是从九品的文官,告身上盖着都督府的大印呢,而且要是这个甲长做得好,以后还能往上升,乡正县令都有可能。所以冯平很爱惜眼前的一切,凡是都督府发来的命令都一丝不苟的执行。
一行人冒着大雨,往南走了三四里,便来到了江堤边。大雨使得江水暴涨,汹涌的江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刷着江堤。
崇明岛是个沙岛,全岛都是有江水携带的泥沙沉积而成,这么大的洪水若是任由江水冲刷,很可能造成地面的塌陷,危机岛上的安全。
虽然上个月在梁九的带领下,在东西两面各修筑了一道石制的江堤,可那两道是为了抵挡海潮和上游而来的江潮,每条也就二十来里。崇明岛这么大,方圆长度加起来有数百里,每一处都有可能被江水冲塌。
崇明府众官员在任思齐的带领下奔赴各处,严防江水造成的陆地塌陷。岛上的士兵被抽调了一万多人,连同紧急召集的三万余壮丁,同上江堤防守。
江水汹涌澎湃,声势骇人。沈廷扬亲自指挥,负责这段最为危险的江堤。本身就是崇明人,沈廷扬对于岛屿防洪工作最为熟悉,他紧急指挥着士兵百姓,在有危险的地方打下粗大的木桩,然后用绳索编制相连,在其后再放置大量装满泥沙的麻袋。
雨水如注,甲长冯平亲自跳入水中,双手扶着粗大的木桩,江小鱼扬起大锤,用力的反复砸下。“砰砰砰”的撞击声中,木桩渐渐下陷。
看着木桩被安置好,冯平重重的出了口气,六月的天气江水并不凉,可是半身泡在水里也不是很舒服。就在他松开木桩要往堤岸上爬时,一股大的洪流卷了过来,冯平就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洪流冲倒。
“救命啊!”冯平刚喊了一声,嘴里立刻灌入了大口的江水。
距离冯平最近的江小善愣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中的大锤,扑过去抓住了冯平的右手。旁边的几个男丁慌忙上前救援,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冯平拉出了江水。
到了下午时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细雨,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任思齐下令,除了安排一些士兵看护江堤之外,所有军民尽皆撤离。
都督府中,任思齐擦干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召集众人议事。
“这场雨算是过去了,都督放心,岛屿不会有啥问题。”沈廷扬对任思齐道。就因为是座沙岛,使得崇明历史上多次造成岛屿坍塌,就连崇明县城也因坍塌数迁其址,不由得众人不重视。
“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