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清楚地知道,马四下山是因为玉儿。自从第一次跟马四去蒙县,他就知道。也是因为玉儿,才和“大胡子”结下仇怨。马六前去玉香楼打探情况的时候,就见过玉儿,那时候他还不知女人滋味,想不透他为一个女人,竟惹得仇怨越结越深。以前不知道女人是祸水的意思,现在,马六觉得这话搁在马四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可现在的县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有日本人把持着,就连乡下也被汉奸、“二鬼子”占着,这一点马四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去了。正所谓当局者迷,马六深知古话说的一点都落不到空地。
马六虽然没见过多少女人,可第一眼看到玉儿,就是觉得好看,也难怨四哥放不下她,还要为她赎身。连他自己去了玉香楼,享受一次女人之后,心里也念念不忘,可一想到惨死眼前的弟兄,心里就发怵,连女人也不敢再想了。
埋怨归埋怨,马六担心的还是马四,推着碾子老是走神儿,周景天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虽然不知道马四爷下山有多危险,但兄弟之情,他能从马六的不安中感觉到。周景天不知道玉儿长得到底怎样,可他打心里钦佩马四爷,能为一个女人闯蒙县,说明这人重情重义,于是劝道:“你不用担心,四爷一脸福相,不会有啥事的,何况还有‘麻三爷’陪着,我要是能跟他们一起下山看看就好了……”
“你是不知道厉害!”
“四爷念着玉儿,你就是拦也拦不住,”周景天边捡橡子壳边说,“再说,玉儿牵着他的魂儿,有玉儿牵着,四爷肯定不会轻易就走……”
“你怎么知道?”王义堂突然问道。
“就像我在山里走迷了,要不是一直想着回欢城,也一直相信自己能回去,可能早让狼吃了,”周景天道,“我靠什么?还不就是有魂牵着吗?要没挂念,我怕也遇不见你们……”
“你真不该打欢城出来——”马六的心顿时宽慰许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听你一说,恨不能马上就去欢城……”
“去就喝你们欢城羊肉汤!”
“你就知道吃!”
“那天他不是说,欢城羊肉汤比鹿肉汤还好喝?做梦都想喝一口……”
“你还是做梦去吧!有周景天煮的鹿肉汤,真赛神仙了,还想羊肉汤!”
“你们知道鹿肉汤为什么比不上羊肉汤?”
“为什么?”
“这里啥材料都没有,缺这少那的,啥味道都出不来,”周景天道,“最最重要的是没有辣椒油……”
“什么辣椒油……”
“羊油熬制出来的辣椒,放进汤里,味儿立马就出来了,辣椒油就羊肉汤的魂儿——”周景天闭上眼,仿佛沉浸在回味之中,过了一会儿才说,“就像玉儿,对马四爷来说,她就是魂儿……”
的确,正如周景天所说,马四丢了魂儿似的下山,确是为了玉儿。
马四虽然惦记二爷,但想到那天城墙被炸,恐怕二爷命早没了,只是担心玉儿,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越是下不了山,马四越是想她,加上吃了一顿鹿肉,喝了一顿肉汤,更是饥渴难耐。他把想要下山的事和“麻三”一说,“麻三”也早已按捺不住,有了第一次的玉香楼交欢,就想第二次,只是“麻三”不敢往外说,怕马四笑话,更怕别的弟兄笑话。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带上几块大洋,下山而去。
马四一直想着自己对玉儿的承诺,将她赎出来,从一开始到现在,马四一天都没忘记过,只是苦于筹不到大洋,对他来说,百块大洋到死怕是都不攒不上,所以,替她赎身也变得遥遥无期,虽是一句承诺,却一直沉在他心里。每次到玉香楼,马四都是兴冲冲地去,又满是惆怅地回。不说玉香楼的女人,别的女人他也见过,可马四就是看着她好,就打心底里喜欢她,想她,马四甚至想,就算玉儿逢场作戏,就算她没把赎她的承诺当回事,他也乐意这么做,这么想,这么惦记她。马四觉得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虽然过去了一年,还是想起她就心疼,心就慌,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望县城的方向叹息。
更让马四后悔的是,上次去玉香楼,真该借“大胡子”之名,把她带出来,带进山里,哪怕不吃不喝,只要她在身边,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可玉儿说的也是,就是躲到山里也不安生。不光他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连陈文庆都是,当年称霸一时的陈文庆躲到山里,谁承想就是这样,“大胡子”也没放过他,带日本人进山围剿陈文庆,打得陈文庆四处逃窜。从那里逃出来的王义堂,围山打转,阴差阳错地跟了他,成了他的手下。王义堂是幸运地逃了出来,陈文庆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马四边走边想,越想“大胡子”越可恨,恨自己在渡口没把他干掉,如果当时杀了他,也不会留有后患,这样想时,突然觉得陈文庆并没传说中那么坏,越想越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汉子。
山下一马平川,村间炮楼隔老远都能看到,路上虽不见人,两个人也只能沿着小路,借着草棵树林遮掩,走走停停,绕道前行,直到傍黑,才敢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