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凝冰这一睡再睁眼已是日暮时分,睡眼惺忪间正对上一双闪着清辉的眸子。
“该用晚膳了?”司徒凝冰微怔了片刻,有些玩笑的与李嘉懿道。方睡醒后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沙哑,不似寻常那般清淋冷静,屋里不曾点灯,唯一的光亮便是半空中那一轮勾玉。此情此景叫李嘉懿不由自主想起了三年前她与他坦言自己寿数有限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他固然震惊心痛,却远不及此刻的痛苦绝望!可是心再疼,李嘉懿面对司徒凝冰的笑颜也只能强压下心中悲痛,同样以笑脸相报,“今日的菜色不错,你起来尝尝。”与她相处这几年,李嘉懿知道司徒凝冰是最见不得听不得旁人怜悯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生命如水般流逝,若再不能叫她高兴些,简直可恨可杀!
司徒凝冰懒洋洋的道了声“好”。李嘉懿扬声唤人进来伺候司徒凝冰起床梳洗。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在明间紫檀木西番莲纹样圆桌前坐定。李嘉懿一壁给司徒凝冰布菜一壁对她说些今日处理的公事。私心里,他希望她余下的日子可以过得无忧无虑,然李嘉懿更清楚,他的妻子根本过不了无忧无虑万事不理的日子,下棋布局早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她下好这最后一局棋!
“……算算日子徐又功就快到长安了,他既有归顺又有平乱之功,封赏非但不能轻了,反而要更重一些……”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插话道:“如此也能给天下的叛军做个榜样。不如索性就大方一些,封上柱国,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
“那么崔珪手下那群武将呢?”在徐又功的封赏上,夫妻俩是一个意思,然归顺的不止徐又功一个,其他人是赏还是杀,就要看司徒凝冰想怎么下这局棋了。
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反问道:“你说呢?”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因她这一笑凭添了几许生气。
李嘉懿瞧着她瞬间明媚起来的脸庞,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更深了些,可心底却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辛酸落寞,在这样的矛盾煎熬之下,他只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既然要做榜样自然是要重赏的,至少眼前还动不得这些人,至于以后……就要看他们是不是听话了!”
司徒凝冰慢吞吞的用着一个素菜丸子,直到吃完她才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多过问了。只是……”她慢慢收敛了笑容,微微颦眉,“独孤文就有些麻烦。”美人就是美人,即使面无血色,颦眉苦思也依旧别有风情。
只是这种风情旁人或许还能欣赏,到了李嘉懿这里便只余心痛。他不忍她颦眉便开口说道:“独孤氏虽大不如前,但百年根基并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况且独孤文阵前投敌亦是无奈之举,要保他一条性命并不难。”
司徒凝冰幽幽叹了一口气,“难的是要让他重振独孤氏!”说着她自嘲的笑了笑,“独孤氏之所以走到今日这步田地,虽不敢说是我一手造成的,却也少不了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尘埃落定竟假慈悲起来!何况大表兄已经家破人亡又屡遭挫折,便是再多的志气也被磨尽了,如何能承担起振兴家族的重任!”
“志气磨尽了再养就是。”李嘉懿给司徒凝冰盛了一碗四喜素汤,“别说独孤文是个聪明人,便是一株榆木但凡有心要捧就没有捧不起来的。”
司徒凝冰默默的喝着李嘉懿盛给自己的汤并不接话,反而转了话题,“嘉责去雁门关大半年了,这段时日他着实长进不少,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
李嘉懿有些错愕的瞧着她,“两位舅兄呢?”她已经把江山许给了李家,如今竟连一杯羹都不留给司徒氏?!李嘉懿十分清楚家人在司徒凝冰心中的地位,十个李家绑在一起也抵不过司徒氏一分,她这样做实在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自古功高震主,”司徒凝冰盯着李嘉懿一字一句道:“我信嘉责,我也相信我的父兄,可是百年之后呢?谁能预料?”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我只是希望我的家族能够平平安安绵延不绝。”
李嘉懿心中苦涩,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安抚般的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司徒凝冰瞧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阵愧疚,再美味的素斋吃到嘴里都寡淡无味。她的身体日渐衰弱但脾气却一日比一日见长,司徒凝冰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力越来越差,就像现在她竟然在李嘉懿面前撂了筷子!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在李嘉懿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躺了一下午也不怎么饿,听你说着话倒不自觉吃多了,这会儿有些积食。”说着一抬胳膊,身后见怜立即配合的上前扶着她站起来,“我去院子里消散消散,你慢用。”对李嘉懿说完这句话,司徒凝冰就匆匆出了屋子。
她一走,李嘉懿哪里还有心思用膳,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她毫无顾忌的对着他发脾气,放在往常他是该高兴的,可如今……李嘉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他从不是软弱之人,现在他更不能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