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年青人在认真翻看着手里的文书,叶梦鼎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的年纪在长子叶应及之下,在次子叶应有之上。整日里奔波劳累,鬓角也不见风霜,反而面白肤润,一付不事劳作的富家公子模样,倒是生得好皮囊。
“时不我待啊,丈人,修葺战船、招募人手现在就要做起来,若是还有余力,不妨再造些新船,多多益善。”看完这封海司内里情形的文书,刘禹摇了摇头,没想到情况比他估计还要差些。
军册上的确有大小战船上千艘,官兵三万多人,可实情是从咸淳四年起就没有再造过一艘新船。这可不是后世那种钢铁巨轮,动辄一用几十年,正常情况一艘海船只有十年的寿命,这还是要保养得当才行。
参议陈允平估计目前可用之船约有五百,这数字多半也是夸大了,怪不得历史上海司对于元人从水上的进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刘禹将文书放在几上,转过头去。
“这些老夫何尝不知,无论是修葺、招募、还是造船,都要用钱,在政事堂看来,目下海防并非要务,哪有那么容易。你此番去了庆元府,可有所得?”叶梦鼎摆摆手将话题岔开了去。
“丈人是说市舶司事?小婿愚鲁,想先听听你的见教。”刘禹也不在意,顺着他的口风说下去。
“绍兴十七年,高庙有云‘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耳’,彼时各市舶司所缴之税已占岁入一成左右,到了咸淳年间,老夫记得已接近三成。而三司之中,尤以泉州为盛,一年税利达两百五十万瑉以上,广州约有九十万瑉,庆元府也达七十万之巨,这是朝廷根本所系,岂可轻动?”
老人的记忆很清晰,所报的数字同刘禹在后世查到的相差无几,一项占全国收入三成的贸易,自然称得上是支柱型经济了,可比起后世的海洋霸主英国、荷兰,这数字还真不够看,而刘禹所考虑的并不完全是那些收入,还有其他的因素。
“丈人说得不错,小婿尚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他好整以瑕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叶梦鼎转过身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小婿不明白的是,论地利,广州在其之下更为近些,论位置,庆元府在其上离京师仅一日之遥,为何偏偏不上不下的泉州一地独为翘楚?其税入竟然超过二地之总数,丈人可有教我。”
没想到刘禹说的是这个,叶梦鼎细想了想,这小子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一直以来,泉州以其卓越的表现屡屡受到朝廷嘉奖,为防官商勾结,那里的提举市场舶司事都是严格遵照着三年一换,倒是没有人去想过这个道理,他知道刘禹既然这么说肯定会有自己的见解,仍是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我大宋海贸,其近者可到倭国、高丽、琉球、占城、丹流眉、渤泥、古逻等国,远者能至摩迦、者婆、三佛齐、注辇、大食等地。海上多变,万里之遥,动辄船毁人亡,若无十倍百倍之利,谁肯下海?”刘禹摸着那个精美的茶盏,这是宋人海贸中最重要的一种商品,当然还有丝绸、茶叶等物。
“在入汪公幕府之前,小子也曾经过商,对海事有些了解,仍以泉州为例,丈人未去过那里,某却有幸见过,其势之盛,令人目眩。沿岸地商铺林立、港湾处樯桅蔽天。城内多建有拜寺、蕃堂,各国蕃人往来不绝,甚至自行组军,若非亲见,某还以为那里已非宋土了。”
刘禹的眼药下得很对路,像叶梦鼎这种正统文人,诱之以利是没有用的,只有动之以势,才能打动他们。果然听到后面的形容,叶梦鼎已经微微有些动容,说到底对于那些蕃人,还是利用的价值居多,一旦触及了根本,那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同于后世的禁海锁国,大宋,特别是南渡之后,对于海贸从官家到普通官员都有些清醒而正确的认识,不但鼓励蕃人前来,而且切实地保护了他们的利益,包括信仰,这种宽容在别的地区是不多见的。
“你指的是蒲寿庚?他掌舶事多年,素有能名,想要动他,得有过硬的证据。”叶梦鼎一听就明白了,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其虽为蕃人却早就入了籍,在当地影响极大,可说是朝廷树起的一个榜样,措置不好的话会产生很坏的后果,现在的朝廷担不起。
刘禹不禁默然,他当然无法拿还没有发生的事去作为证据指控其人,可这个毒瘤不除,始终是个祸害。后世的研究表明,整个泉州上上下下都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掌握着大宋岁入的一成以上,就算元人没有南下,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应允许的,更何况现在他来了。
“朝廷国计之难,相信无须某多言,丈人心里也清楚,要解决无非开源、节流。先说这节流,财用窘迫之处有冗官、冗兵,自立国之初就有所凸显,有志之士亦有所见,因此才会前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变法,可结果呢?”
这番话并无出奇之处,可正是如此,叶梦鼎才喟然长叹,因为北方强邻虎视,军事压力太大,南渡之后再无人提变法之事,造成财计越来越不足用,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死结,现在突然听刘禹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