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被李得一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许久,宋连道:“不,那不是我们儒士的错。平周末代三位帝王,皆是狡诈贪欲之辈,未登帝位时,装出一副明君模样,蒙蔽我等儒士,实则心中阴暗贪婪。待其一朝登临大宝,就肆无忌惮开始享乐。我等儒士,已经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教帝王治国之道,教帝王亲君子远小人,教帝王体察民生疾苦。奈何王不用之,只是虚与委蛇。我辈纵有满腹经纶,却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李得一听完这番话,仰天大笑,直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天下,倒霉就倒霉在这句“无可奈何”。
“好一个无可奈何!好一个无可奈何!说得好!”李得一松开宋连,双手给他鼓掌。
宋连这会儿也傻了,也不逃跑,就在那儿傻站着。今天李得一这番话,彻底打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生所坚持的理念,难道是错误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绝对不会有错,但为什么我们秉持这四条教导出来的人君,却一个赛一个的混蛋?甚至教导出来的,都是伪君子!一旦长大,就会彻底摒弃所学的礼义廉耻,仁爱道德,沉溺于肆意享乐、纵情声色的漩涡,沉溺于长生不老的梦境。这究竟是为什么?
若只有一个两个人君这样也就罢了,连着三代君王,皆是如此。这,这……
“人君如此,无可奈何。哈哈哈……真是可笑。这句话,乍一听十分有理,实则无耻之极!若人君皆是生来就圣明贤良的君王,还用你们这些儒士教!?正是因为人君有缺陷,喜欢享乐,喜欢声色犬马,才需要教导。你们这些儒士的责任,就是教导人君,让人君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以国事为己任,以天下万民为己任。结果你们口号喊的震天响,教不出来好学生,就把责任全部推给这些帝王,说他们天生就是朽木不可雕,天生的昏君。”
“现在,人君经你们教导,却依旧沉溺在享乐之中,不理国事,荒废政务,终至亡国灭种。你们这些所谓大儒一句轻飘飘的无可奈何,就想推脱责任?简直无耻之尤!”
宋连辩道:“当然不是!我辈儒士岂会如此无耻!前辈大儒,多有死谏之人!拼死谏言,奈何君不受之!我们连命都交了出去,君王仍不悔改,还要如何?!”
“等等,俺现在听你这口气,好像承认了人君是无法教育好的?‘我辈儒士拼死劝谏,奈何人君不受。wwW.’你方才是这么说的吧?”李得一质问宋连。
“似那平周朝的末代三位帝王,皆是天生昏庸贪欲之辈。我辈儒士纵然拼尽全力,数位前贤拼死力谏,却依旧不能将之导入正途。”宋连此刻藉由前辈抛洒出的热血与性命,仿佛又找回了心中坚持的正义。
“是呀,你们拼尽全力,甚至豁出命去,也无法将皇帝教导入正途。却依然在这里厚颜无耻地教导着别人家的孩子。还说自己能教出一代明君,培养出一位圣明的帝王。你说你们儒士是不是已经退化成了烂赌棍,这个人君不行,我们就再挑一个,挑来挑去,就不信碰不上一个好的。这与赌博何异?输了便是帝王昏庸,哪一天要是走运碰上一个圣君,你们恐怕就会大书特书都是自己的功劳。呵呵呵……”李得一再次放肆大笑。
这番话说的,十分粗俗,但却正好命中了宋连的心底。他倾尽全力教导朱标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朱标有着仁厚礼德的明君之相么?可这明君之相,亡国的皇帝当年也未必没有。
“难道,难道我辈儒士倾尽一生的所学,振聋发聩的呐喊,却终究敌不过声色犬马,终究敌不过纵情享乐?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宋连心中开始抑制不住的责问自己。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问题在哪儿?”宋连忍不住开始喃喃自语。
“你想知道?俺知道为什么。”李得一忽然接话道。
宋连闻言,猛就抬起头,死死盯着李得一,“说,你快说,快告诉我!”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礼。学问无先后,达者为先。你既然想要向俺求教,那就拿出求教的样子来。你这副轻佻的模样,哪里能传承俺的学问。”李得一这时居然摆起了谱。
宋连闻言,噗通一声,直接双膝跪地,当着满场众人的面,给李得一行三跪九叩拜师大礼。
但这还不算完,李得一张嘴道:“束脩!”意思就是交学费。
宋连想都没多想,一把扯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块青色玉佩,道:“这是我师门传承之凭证。已经师徒相传上千年,现弟子恭敬献于老师座下,还望老师不吝赐教愚痴弟子。”
这时候,满场众人全都彻底傻了眼。怎么说好的双方辩说,现在成了单方面碾压,明传东南的大儒宋连居然要给李得一磕头拜师?!导演,剧本不是这样的呀,你他马是不是又开挂了?
在一片惊讶当中,唯有朱禄臣面沉似水,对李得一所说的一番事实认真思索起来,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得一毫不客气,径直伸手接过宋连恭敬奉上的玉佩,然后佩戴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