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元溪知道对方便是刘长卿时,心里无疑是颇为震撼的。
刘长卿是活跃于唐肃宗、唐代宗的著名诗人,与钱起并称“钱刘”,为大历诗风之主要代表。平生致力于近体,尤工五律,自称“五言长城”。
骚坛秘语有谓:刘长卿最得骚人之兴,专主情景。此人最后官至随州刺史,所以又被世人称为“刘随州”。刘长卿清才冠世,虽然其文学成就无法跟如今的李白、杜甫大家及王维等一大堆盛唐诗人代表相提并论,但诗调雅畅,甚能炼饰。
顾元溪记得住此人的原因,着实是其名作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名气较大。此诗在后世被选入小学全日制教材里,基本是个小学生都得背过这首诗。
顾元溪脸上多了一丝尊敬,拱手道:“原来是文房兄,久仰久仰。”
本是一句传统式的寒暄。刘长卿听了却是接连摇头道:“刘某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顾兄既未听过我这个人,又哪来的久仰呢?”
顾元溪大汗,心道这个刘长卿看起来有些死板容易较真,这种客套话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普遍的寒暄之语,听听就好,就算你明知是虚伪之辞,也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啊。若是个个见面说话都这样,那从古到今很多人都得被大脸了。
顾元溪大感无奈,但其实他的话本身也不完全是客套。因为他是后世而来的人,自然听过刘长卿的大名。但这个时代的刘长卿如今的确声名不显,顾元溪总不能跟他说:我是千年以后的人,你在一千多年后会很出名,你有几百首诗被收录下来,还有一首被小学全日制学校选为教材吧?那样非得被他们当成个傻缺不可。
气氛顿时有些冷场,被刘长卿这么一说,顾元溪的确有些尴尬,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毕竟若要他对这样一个大诗人反唇相讥,出言回讽的话,他也是说不出口。
崔淑真、杨晓、辛景凑以及他们身旁一大堆王孙公子都是眼睛一亮,因为他们与顾元溪虽然才见过两三次面,但素知此人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一张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吃亏过,不由得大为惊奇与欣喜。
杨晓更是脸生红晕,大为激动加感动,心里暗爽道:“不亏是文化人啊,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姓顾的看来遇上对手了,看你还能不能那么嘚瑟。”
不过这些人倒是误会了顾元溪与刘长卿。顾元溪不是无言以对,而是对这种从小就背诵过的名诗作者,实在下不了手出言反讽。
而刘长卿本身的话,却不是有意针对顾元溪,或者说他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那句话带有戏谑与讽刺的成分。他本人比较刚直,没什么心机,比较喜欢直来直往,所以也不会刻意讨好别人。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在别人看来是带有不同含义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刘长卿的性格,那便是他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与这个复杂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刘长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只是保持着略显僵硬的微笑道:“长卿初至长安,却也知道京城如今多了陆兄这样一位新起之秀。”
“我也拜读过了陆兄的锦瑟一作,着实工巧天成,不假一毫凑泊。”刘长卿提起诗,终于露出欣喜的笑意:“词藻华美,含蓄深沉,情真意长,感人至深。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刘兄过奖了。”顾元溪讪讪一笑,在刘长卿等人看来是羞涩与谦虚,殊不知那是顾元溪因自己盗窃李商隐的名作而感到惭愧。
“只不过此诗”刘长卿忽然蹙起眉头道:“此诗长卿读了不下四五遍,但每次看起来都有不同的感受。”
顾元溪身体一震,勉强笑道:“哦?愿闻其详。”
“长卿第一次看,觉得此诗是写闺情第二次看则觉得有咏物之意,第三次看觉得或者是感身世第四次看品味出一种追忆往事之感。至于第五次看,却看出蕴含家国兴亡之悼。”刘长卿连连摇头,愁眉苦脸道:“最后一次看,只觉得意致迷离,竟然无解!”
顾元溪心头大震,心道:“果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刘长卿看了这锦瑟不过五六次,居然把历史上对此事的解释与品评全部说出来了。”
不过,李商隐的这首锦瑟,的确将含蓄、朦胧的表现手法运用到了极致,但因为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关于其诗意,历来众说纷纭:有悼亡说、寄托说、恋情说、听瑟曲说、编集自序说、自伤身世说等多种解释,表达幽微深远,具有朦胧美。
李商隐的诗歌成就极高,以至于有“宋人七绝,大概学杜甫者什六七,学李商隐者什三四”这种说法。清朝人也是大为赞赏,说:“于李、杜后,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唯李义山一人。”
晚唐诗歌在前辈的光芒照耀下有着大不如前的趋势,而李商隐却又将唐诗推向了又一个高峰。杜牧与他齐名,两人并称“小李杜”。李商隐又与李贺、李白合称“三李”。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