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八珍楼借酒识天子,凤栖宫凭玉坠地牢
八珍楼修建得极为气派,共有上下两层。楼顶四壁都有精致的木刻,进出往来者皆是非富即贵之人。门口的跑堂伙计迎了上来:“朱二爷里面请,今儿还是老位置?”
朱然颔首。
秦悦于是知晓了这位是个常客,内心欢欣不已:不坑他坑谁?
伙计把他们带到二楼角落里靠窗的位置,秦悦面不改色地报菜名:“糯米八宝鸭,冰糖甲鱼,龙井虾仁,桂花糖藕,蜜汁萝卜,糖醋里脊,松鼠鳜鱼,玉米排骨汤。”
伙计飞快地记着菜名,又道:“有清波江里新捉的大闸蟹,您可要来一份?”
秦悦自然点头。
自从秦悦入道,不吃东西亦不会有饥饿感。如今吃饭非为饱腹,只为解馋罢了。点了这么多,朱然倒没说什么,他身后的随从却在腹诽:这位小公子看着身量不壮,竟是这么能吃的?
菜还未上齐,秦悦听见朱然问她:“小公子不是京城人氏?”
“嗯,不是。我来京城……寻亲戚。”秦悦信口胡说。
“你亲戚谓何名?居于何处?”
这让我怎么编……秦悦苦恼地抬眸。
朱然对上秦悦的眼睛,方知自己失礼:“我其实认得京城里不少人,阁下若不能寻到亲戚,我可以略伸援手。若无紧要之事,你不妨去试试今春的科考。”
“如此多谢了。但我不会去赴春闱。”秦悦眸光淡然。
朱然就看着这双眼眸,似笑非笑地开口:“我其实不叫朱然。我姓祝,单名一个岚烟的岚。你可愿意入仕?”
如果秦悦是景国人的话,便知这“祝岚”正是今上名讳。可秦悦并不是,因而神色未有变化,只是顺口接了一句:“不愿入仕。”
祝岚见秦悦并未下跪行礼,又拒绝为官,只当她是文人傲气,并未深想。他身后的随从却一脸惊讶:圣上在外何时给别人透露过名讳?如今为了召这位小公子入朝,竟然连身份都摆了出来。这不明显是威胁?偏偏那位小公子还拒绝了。
祝岚又道:“观你棋艺,知你为人。朕以为你堪当大任,为何相拒?”
可叹秦悦是南方人,前后鼻音分得不是很清。这个很表明身份的“朕”字,被她听成了“正”,语义尚算连贯。所以她仍不知面前坐了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入仕的原因嘛……秦悦在心里默默答道:因为我还要修仙啊——当然不能这么说。秦悦想了想,才委婉地说了实话:“此生愿觅姑射山①之所在。”
祝岚皱眉:“仙人渺茫,不可寻也。你还是歇了这些心思吧。”春闱将近,各地考生都常常在品仙居里相聚,谈古论今。他喜欢白龙鱼服去茶楼里听听当朝士子们的见解,有时亦能得益一二。今天让他遇见了一个大谋不谋的贤才,实在是有心招揽。
此刻菜已上齐,祝岚道:“魏寿,倒酒。”
魏寿就是祝岚那个随从。他拿出一瓶酒,恭谨地上前为二人满上。
秦悦轻泯一口,酒香四溢。秦悦大赞:“好酒!敢问何名?”
祝岚道:“此酒名为醉春。”
醉春……怎么这么耳熟呢?秦悦边喝边想。猛然反应过来:可不是当初莫云深入内宫偷来的美酒?
秦悦终于醒悟:“你是皇族人?”
这下祝岚的表情堪称莫测。魏寿倒是喝了一声:“大胆!”
幸而他们坐的位置偏僻,这一声大喝也没吸引到其他人。秦悦踌躇不已:自己要不要站起来行个礼什么的……哎,还是算了吧,俗世规矩多,万一站起来就不能坐下了,这一桌子好菜还怎么吃?
于是秦悦边吃边解释:“我自小长在深山里,尝闻醉春为皇族佳酿,故有此一问。不通礼仪,阁下勿怪。”
这说辞倒也没什么破绽。祝岚慢慢问道:“墨宁……当真是你的名字?”
墨宁是道号,秦悦才是名字……算了,大家都叫她墨宁。秦悦点了点头。
祝岚道:“朕封你为从八品翰林院典薄,你以为何如?”他本想封为正七品的编修,可向来没有功名的人入朝,都是先封从九品。他唯恐给这位墨小公子树敌……日后再慢慢升上来便是。
这次秦悦倒是把这个“朕”字听清了,差点没把嘴里的鱼骨头咽下去。留在俗世做官?自然不能答应。抗旨不尊的后果她倒不在意,大不了隐了身形飞回宗门。
祝岚见她迟迟不答,当下便生了怒意:“你别跟朕说你要去寻仙问道,不能入朝为官。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你今日若不说个正经理由出来,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秦悦悲愤:寻仙问道,多正经的理由啊。
折夭曾说,俗世为人帝王者,都是前世有大功德的人。或克己奉公,舍己为人;或泽被黎民,谋福一方。秦悦向来敬佩这种人,因而此刻面对一个真正的帝者咄咄逼人的质问,倒也不曾甩袖就走,而是颇为认真地编了个理由:“实不相瞒。我为女子,怎可与男子同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