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一日,党的十三大在北京闭幕。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在传递着重要信息,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被提上日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党的基本路线被确立。
不过,这样全国性的新闻,在杨家湾还抵不过杨泽贵家电动机的轰鸣。络绎不绝的村民或背着,或挑着小麦和水稻来他家的加工。杨泽贵每天围着那几台机器,在顾客的帮助下完成他的使命。和下地相比,尽管会有很大的粉尘,但也算是相当“体面”的活路了。杨老四找来了他的中山装,上衣揣着一支钢笔和小本本,每天加工的数量在本本上一清二楚,偶尔几个赊账的村民,也会在他的本子上落下大名。
淑芬也在这样机器的轰鸣声中忘掉了很多烦恼,但这封来自海西的书信又让她愁上心头。尽管随着寄过来的包裹里有她喜欢的各种假发,但她依旧高兴不起来。
寄信的人不是富顺,而是湘瑜。她在信中说了富顺对她的种种冷漠,以及后来发生的误会和富顺的躲避,这个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的姑娘,只好把信写到杨家湾来了。
淑芬开始重新审视起富顺哥和湘瑜的这段感情来。不要小瞧我们的农村孩子,在感情面前,他们很多分析或者更加理性。富顺哥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有一双勤劳的双手,同时还是一个智商超高的天才。但他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一个姑娘托付终身呢?淑芬使劲地回忆着,然后苦笑了一声——反正让自己嫁给他肯定不可能!
或许,湘瑜对富顺哥,就如自己对田老师,对何攀,那只是一种最初的爱慕。这种爱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方生活的变化而发生改变,现在回忆起那种感情,淑芬可以肯定地说:“那不是爱情!”湘瑜心中初生的感觉之所以可以保持这么多年,主要是源于富顺哥没有变化。那个憨憨的农村娃,如果这会儿真和自己结了婚,成了杨家的上门女婿,湘瑜只会痛苦一阵,然后开始她新的生活。
淑芬拿着信,看着天空排着人字形的归雁。天空和山外的世界是多么广阔呀!而湘瑜,就是那在广阔天空去游离过一圈的归雁;富顺哥,不过是从这山旮旯里窜出去的一只野鹰。高贵的大雁和邋遢的野鹰,尽管你们都可以在天空翱翔,但你们又都有属于自己的领空,尤其是大雁,你还有属于自己的不可脱离的雁群。野鹰有一天可能会成为雄鹰,可谁又知道那一天还要多久?即便富顺哥成了了不起的雄鹰,那他飞翔的轨迹也不会与雁群同步。
所以,淑芬是理解富顺哥的。可是湘瑜姐既然这么诚挚地和她交流,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呀!哎,这封回信反而让她作难了!倒是富顺哥,这两个月的来信对他和湘瑜的感情是只字未提。
淑芬放下信件,又顺手拿起了一份报纸。这段时间从中央到地方的报纸都在报道“十三大”,这也是她最为关注的新闻。我们的妇女主任,在长期的读报过程中已经养成了一些基本的新闻思维和政治思维,她很多时候甚至能通过各级政府的政策变化,预测出这个小山村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这十二个字让小姑娘琢磨了好长时间。尽管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已经隐隐地预测到,中国大地的经济政策马上要发生巨大的变化,并且从报纸报道的沿海企业来看,这种变化已经开始了。
看完《人民日报》和省报的几版要闻,淑芬又翻起了“糊墙专用纸”《嘉南日报》来。报纸的第三版一篇题为《浅谈发展西部山区农村经济》文章吸引了她。文章不但用了大量详实的数据来说明嘉苍西部和相邻几个县乡的贫穷落后,而且深入分析了贫困的原因,提出了要从“发挥村干部引领作用、落实各级惠农政策、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等八个方面解决山区农村经济问题。
淑芬找来小本子摘抄了许多,然后才注意到这片文章的作者——聂仁昊、王广文。聂县长回到林木已经大半年了,刚回来的时候还来杨家湾看过自己,那时候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之前听广文说过,聂乡长回来是被“贬谪”,相当于古代的嫔妃被“打入冷宫”。
淑芬拿着报纸,绕过加工房来到屋后的梨园里。秋风秋雨已经摘光了梨叶,铺在地上的叶子正在化成肥料;低矮的梨树已经准备冬眠,只有扎在牛粪堆里的根茎还在不知疲倦地吸收养分;枝桠杂而不乱,多而不高,任凭风雨洗涤,依旧保持着灰墨的本色。
“抽个时间去看看他,”淑芬想着,“聂叔叔是个大好人!”
淑芬又想起了七叔,尽管七叔也在想方设法地帮助自己,但她却和父亲一样,不是很愿意接受七叔的帮助。之前广文也会偶尔和自己谈起政治,在说起聂县长被贬回乡那次,他提到新提拔的杨泽进,最后可能想起这个人和淑芬的关系,他欲言又止……
打定主意,淑芬第二天就背着小背篓出发了。不知道是她坚持服用何医生的中药,还是心情的原因,淑芬的腿脚真的灵便了许多。
再一次经过何家大院子的时候,何医生采摘的金银花已经干枯;老何医生已经一百零五岁,和往常一样躺在阶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