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逸晨先生到山丘上俯瞰河湾回来,快走到镇上的时候,我们意外地遇见了小镇的镇长。
镇长先生今年38岁,身材高大而壮实,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
他是本地人,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冬湖地区,以耕种和渔猎为生。他年轻时去过首都读书,毕业后并没有留在大城市高就,而是自愿回到了镇上,做了一个普通的基层公务员。
因为工作勤勉,和当地人关系很好,他很快被提拔为本地的镇长。
后来,任命制变更为了选举制。他因为深得人望,在每次选举中也都毫无疑义地高票当选。
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他就是冬湖镇理所当然的镇长。他们都设想不出还能有其他人比现任镇长更合适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一个地方官吏,能够做到这样完全和整个地方水乳交融,深入民心,真是非常的不容易,可以说,这是一种杰出的成就。
虽然和镇长打交道不多,但我们都很尊敬他。
远远地看着我们从前面走过来,镇长就春风满面地和我们大声地打招呼。他爽朗的声音,就像是秋日的阳光一样明亮而温暖,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镇长说:“那不是梁先生和薇拉小姐吗?”
他说:“喔,真是幸会啊,这么早就出去写生了吗?”
逸晨先生说:“是啊。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镇长先生您不也是起得很早,已经开始工作了吗?”
镇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早起觅食的鸟儿。你们寻觅的是无敌美景,作为精神的食粮,我则是寻觅镇上的各种芝麻琐事,作为锻炼自己的补品。”
镇长和逸晨先生握手,又低头亲吻了我的手背。
他说:“听说你们不久后就要结束度假离开这里了。作为一镇之长,我都还没有好好款待过你们,感谢你们对小镇的喜爱呢。希望你们以后,还多多帮我们宣传小镇啊,让更多的人知道小镇,来这里度假。”
他说:“怎么样,我们坐下来小喝一杯吧,我来请客。”
面对如此盛情,我们实在也是无法拒绝,于是,就跟着镇长一起,到了镇上的酒吧。镇长给逸晨先生点了一杯马丁尼,给我点了一杯苏打柠檬果泡水,我们三个人坐在酒吧门口的一张小桌旁,边喝边聊。
不断地有镇民路过,和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镇长说:“游客们来来往往,但一直住在这里的,还是这些人。游客们是涅尔河的河水,而我们,则是涅尔河的河床。”
镇长喝了一口他杯中的伏特加,感慨地说:“我们这些人,根系都深埋在这片土地上,就算长成了参天大树,还是离不开这片故土的啊。”
(二)
镇长问我们早上去了哪里观景。
逸晨先生说,我们去了河湾那边的山丘上。
镇长马上连连点头,说那里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观景地点。
他说:“我小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去那里玩,静静地躺在山丘上。不过,我可不是去观景,我是去听大自然的音乐会。听风声伴奏之下,涅尔河的歌唱。”
镇长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点餐的酒水单上写下俄文的“河流之歌”这几个单词。
他指点着这些单词说:“河流之歌,就是河水在山岩、树根和急流上演奏出的旋律。你们都是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一定都非常了解,每一条河流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歌唱家。在它的一生中,每条河流都昼夜不停地咏叹着属于自己的歌曲。这种河流之歌会延续很久,直到被我们人类的不和谐行为中止和破坏。幸运的是,涅尔河迄今为止还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悠扬地歌唱着,它的音乐会还没有被我们的粗野和莽撞所完全打断。”
镇长先生说:“来这里的很多游客,匆匆而过,走马观花,他们爬上那座山丘,只是想要拍几张照片回去,向朋友们炫耀,证明自己是有钱有闲的阶级,能够来这种地方度假,如此而已。他们是听不到涅尔河的歌唱的。”
他说:“小时候,我爷爷就和我说过,你需要在此久居,谙熟山川河流的言语,才能听到那乐曲中的几个音符。”
逸晨先生频频点头,很认同镇长先生的说法。
他说:“您的爷爷真是一个有智慧的老人。镇长先生,您也是,有着一颗清澈通透的心。”
镇长先生说:“你们一定听到了涅尔河的歌声。那是一种声势浩大又富有节奏的和声。它的乐谱刻在山间,音符藏在动植物的生死轮回中,它的韵律短则持续顷刻,长则绵延世纪之久。”
他说:“以前我在大城市读书的时候,一直很想要灌录一张唱片,让更多忙忙碌碌、烦恼不已的城里人,听到我们国土上这些河流宏大的吟唱。”
我忍不住问:“后来,您做到了没有呢?”
镇长先生大笑道:“没有。后来,我慢慢地明白了,对于心灵上满是尘土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对于这种音乐,永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