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小偷离开你的房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穿着你的衣服袜子,踏着你的翻毛皮靴,手里抱着那只纸盒,纸盒里装着他自己那双灌满冰水的棉鞋,还提走了一个你的简易运动包,里面装着他浸湿的衣服裤子。
你披着棉衣把他送到走廊上。你说:“这次不要再走错门了。入口在放着蜂窝煤的那一边。”
小偷回过头,他盯住你看了一会儿。
他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什么也不教训我?”
他说:“你都不想说,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做小偷了吗?”
你看着他,你笑了一下,你说:“你自己这不是已经都说出来了吗?”
你说:“一直以来,你心里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是吗?”
你说:“这是你自己的一生,不会有别人比你自己更在乎它了。”
小偷听了,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笑了笑,你说:“走吧,我就不送你下楼了。”
当小偷走到走廊的楼梯口,准备下楼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再次看了你一下。
你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小偷默不作声地下到一楼,从门口出去,伸手关上了大门。他就这样走掉了。
你在走廊上看着他匆匆走到了街上,他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这栋楼的灯光,他忽然拔腿飞奔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上的夜色当中了。
你乏力地扶着墙壁,慢慢走回房间。你脱下棉衣,把房门关好,把窗户从里面插上,然后就回到了床上。你头一挨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二)
这事,是我第三天下午见到你的时候知道的。
我听完你讲述靴子失窃的过程之后,看着你,心里充满了不好的感觉。你把心爱之物送给别人,你是觉得自己以后再也用不上了吗?
我问:“为什么把靴子送给他呢?”
你说:“他的鞋都湿了,袜子也湿透脱掉了,这么冷的天,光脚穿着湿鞋会生病的。他还年轻,如果冻坏了,将来年纪大了,要落下病根的。就那双比较暖和一点,就让他穿走了。考虑到他就是来偷这靴子的,走了之后,可能不会归还,所以不如干脆一些送给他吧,让他穿得心安理得,也省得我自己心里还惦记着,老期待他会回来归还。”
我说:“可是,那靴子,是你父亲的礼物啊!”
你说:“他如果有父亲送他这么好的礼物,也许就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上这一行了。比起他这样的男孩,我从小就拥有得很多了。”
你说:“心心,靴子都已经送掉了,我们就不要把它再放在心上了。”
我点头。我顺从你道:“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情了。不过你一个人住着,凡事还要多加小心才好。”
你点头,说:“我会更小心的。”
关于这双靴子,我们当天大致就只讨论了这么多了。
关于这件事情,后来在你住的地方,街坊邻居之间还谈论了一阵子,但就像所有的街谈巷议一样,它慢慢地就陈旧了,并被人忘记了。
从此以后,我也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双靴子了。
(三)
有件事情是你当时没有说的,我后来才知道。
你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再穿这双靴子了。从那个冬天第一次穿这双靴子的时候开始,你就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因为你感觉到那双靴子,对你来说变得实在太沉重了。
你穿着它走路的时候感到非常吃力,你有时候都无法抬起脚来。因此,你事实上已经不能再穿它了。
你心里想着,你死了之后,父母将来在你的遗物中看到这双靴子,肯定会要又一次伤心的,所以,就不如把它这样送走了吧。少一件熟悉的东西可以睹物思人,对父母,也是仁慈的。
这是你后来又一次住院的时候,才告诉我的。
这就是我在当年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
因为后来一直就没有再见过你的衣服和靴子,所以,我和刘雯丽私下谈论起来,都认为那个年轻的小偷最终还是辜负你的信任了。我们认为他仍旧决定继续做小偷,而你的靴子和衣服也都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多次慨叹,觉得你还是太宽厚慷慨了,而人心的黑暗,是深不可测的,一个人年轻,也未必说明他将来就有改邪归正的可能性。有些人,在年纪还十分幼小的时候,就已经是非颠倒,鲜廉寡耻,心就已经黑透了。
可是,你却并不介意这样的结局。
你对我和雯丽姐说:“无论它们流落到哪里,都会温暖和保护某一个人度过冬天吧。具体是谁,又有多大区别呢。”
你说:“我看过那男孩的眼睛。我觉得他不会一直做小偷的。我相信他。”
(四)
这个故事我一直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我都很少再去想起它了。
可是,有一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