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志愿参加修复壁画的那段日子里,我跟着项目组的老师一起去了一次香港,随同参加一个考古界的年会。我并非正式的会议代表,只是作为老师的助手去的。
年会快要结束的那天,我没有出席一个不重要的议程。我独自到沙田去看赛马了。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赛马。我喜欢的不是其中的博彩成分,我喜欢的就是漂亮的马本身。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拉伯马了。当我在马场上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时,我马上就被它滑如丝绸,火焰般闪亮的皮肤吸引了。
我想都没想就在它身上押了一注。然后几分钟后,我就赢了。我博到的彩头让周围的人一片惊哗。
然后,我就带着很多的意外收入和同样多的古老悲伤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就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彷徨。我不想回到年会的会场去,我也不想回酒店去参加那个晚上的冷餐会了。
于是,我就穿着风衣在街头的商店到处逛。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卖品牌服装的地方、卖手袋的地方、卖珠宝的地方、卖手表的地方、卖香水的地方、卖电器的地方、卖化妆品的地方、卖音乐和电影的地方。我感到内心的空虚。
我每走过一个地方,手里就多了一个袋子,我手里的袋子越来越多了。它们多得我都拿不了了。其实,它们里面所装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因为在时间里感觉空虚难当而要买它。我就像买重装铠甲那样地买它。
当我从一个步行电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手里的袋子忽然全都掉在地上了。
当我俯身去把它们拣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鞑靼美人在对面墙上的雪花纷飞中旋转起舞。我看着那张海报就呆了一下。海报上的美人是当时俄罗斯石油大亨的女儿,该国新锐的人气歌手,我很喜欢她的新专辑《冬天》。
就在我发呆的那一下,旁边有个女人对我说:“要帮忙吗?”
我说:“谢谢。”
然后,她就过来帮我把袋子都拣起来了。
当她把一些袋子归拢,重新递给我的时候,她停住了。
我再次说:“谢谢。”然后我就从她手里拿过袋子。但我发现她把那些袋子攥得紧紧的,我没法拿到。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完之后,也停住了。
我们就这样,在那幅巨大的灯光海报前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她的手就颤抖起来了。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了。她难以置信地说:“心心?是你吗?天哪,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我的眼里也有了眼泪。我含着眼泪点头说:“是我。雯丽姐!”
那些纸袋再次哗啦一声又全掉到地上了。里面掉出来许多华丽的包装。
(二)
我们在一个酒店的咖啡吧里面坐下了。很多的袋子像小山一样堆放在我们旁边。
刘雯丽说:“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说:“是啊。世界真的很小。一转眼,你来香港定居,都这么多年了。”
刘雯丽说:“你来香港多久了?”
我说:“四天吧,我下周就回去了。”
我说:“你呢?来这里以后都不再联络我们了。你生活还好吗?”
刘雯丽说:“一言难尽啊。”
那天,就在那个咖啡吧里,刘雯丽对我说了我们别后她的生活。
你去世之后,我和雯丽姐就没有再见过面了,我们因为同样的原因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所以,我们就失散了。
听人说,你的葬礼过后不久,刘雯丽就匆匆嫁人了。她嫁了一个非常有钱的香港秃头男人,然后就跟着他离开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她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的婚礼当时很轰动,香港的报章上都刊登了。她的家族都因此而觉得相当荣耀。但是,从此我就没有再听说过有关她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她终于在香港定居下来之后,过得并不快乐。她所嫁的男人不仅年老,而且对她并不好。此外,她发现她还要面对丈夫的其他女人们,以及她们的子女们。她因此就和丈夫发生争执了。这种争执以她的一次住院而宣告结束。
她住院之后,警察找来了。但她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放弃自己的法律权益。经过谈判,她拿到了一笔安顿费,就重新获得自由了。
从那以后,她就独自在这个城市漂泊。
她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小型的贸易公司,日子过得还可以吧。
她始终都是独身一人,她说再也不要结婚了。她说,孤单的时候就随便找个男人睡睡吧。她说这样就够了。
她还像过去那样漂亮,也还像过去那样会穿着,有品位。但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的面容上有了很多岁月的风霜。
她说完自己的情况,然后又问我的情况。
我说完之后,她说:“你还没有结婚吧。”
我摇头说:“还没有。”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