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在和你恋爱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照着镜子的。我照镜子的时候,想要把镜中影像和镜外的我之间的那个边界消弭和打破。
我想要的是镜里镜外融为一体的那个状态。在这个空虚而致密的状态当中,看上去四面空空,但却针插不进,水泼不透。
分不清何者是你何者是我。分不清什么是观察者,什么是被观察者。
完全的浑然一体。带着清醒,但却不可分割。
这种感觉不大像爱情诗歌里面描绘的感觉,反而很像锡克教经书里面描绘的那种情况:“我像专注的飞箭命中靶心,投入你的心识当中。”
你让我产生自我消溶的感觉,而我并没有死亡的感觉,反而感觉如同挣脱了某种狭小的牢笼。就像美人鱼跳入海水,不再能找到自己的身体,但却也并未感觉自己成为了碎裂的泡沫。
那时候,你对我的这个习惯感到好奇。
你问我,为什么读诗歌的时候手里总要拿着一个橡皮擦。
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你。
我的回答就是把那个橡皮擦轻轻地向你砸了过去。
我说:“为了在你看书走神袭扰人家的时候,回击一下你啊。”
你躲避着那个橡皮擦,你把它隔空抓在手里,然后对我笑着。
你说:“橡皮擦的杀伤力太小了吧。不如你抬头看着我吧。”
你说:“如果你要杀伤我,就这样看着我吧。”
(二)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宇宙的稳定和平衡。
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宇宙的框架是可以信赖和可以大致感知的。无论从宏观到微观,尽皆如此。
它是精妙的、系统的、有序的、均匀的、符合逻辑的、可以度量的、可以阐述的、缓慢而舒展的、开放而可以了解的。
人生的过程,就像在一条已知航道的河流上行驶,虽然并不具体地知道下一秒钟会体验到什么,但大致知道后来的事情。
我会大致地知道在什么地方会遇到湍流,在什么地方会遇到危险的浅滩,在什么地方一块巨大的石头将会突然出现在航道的中央,而我们仍然有时间来得及绕开它。
所以,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常常是很安定的。因为安定而静止。
我常常产生一种十分慵倦的状态,想要沉睡在你的怀中,保持这种不动的姿态。
虽然我也知道前面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我从不为此感到恐惧。
就像我们常常不能在上学的路上顺利碰面和互相陪伴,这并不能引起我内心的恐慌和焦虑。
我没有那种独居苍茫的星际当中,旷古孤单,四顾茫然的惊恐,感觉不到没有回声的寂静压迫耳鼓。
那时候,我在宇宙里面虽然也是同样渺小的,但我却是有位置的。
我感到自己恰好就在我的归宿里。
所以,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一段话,就是一个禅师所说的。他看着天空飞扬的鹅毛大雪,看着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懒懒地从空中落下来,他赞叹说,大雪片片,每片都落在它该落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心境。
我自虚空降落,像一片倦归的羽毛,在风中漂泊已久,现在终于落到我在宇宙中应该安住的家里,处在我的出生之所和死亡之地。
我一直都在合适的地方,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虽有小小意外,我也都很平静。
因平静而温柔,就连呼吸也不会引起流动,我的轻抚没有一点重量。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类似某种超越了常见语境的宗教的体验。
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我想就只能说是“有依有靠的”。
我一方面看到自己影子般的虚幻和灰尘般的渺小,一方面也感到自己的虚幻和渺小后面还藏有某种广阔无边的、持续不断的、永恒存在的东西。
你就像一条纽带一样把这表面的东西和背后的东西连接了起来。
你让我无论是在现实生活的世界里,还是在超越现实生活的世界里,同时都感到自由而自在。
我往来于两个世界的时候,都没有进入陌生人家里的那种戒备感和害怕感。
我觉得宇宙在各个层面上都亲切熟悉得如同从小就生长其间的家庭一样。
(三)
有一次,你说:“心心,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看上去总是有点懒洋洋的?”
你说:“就好像天生柔软,没有骨骼。”
我说:“那是因为上帝还没有开始造我啊。”
我说:“因为我现在还是泥土。上帝还没有从你身上取下肋骨和我融合。”
你说:“在训练场,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说:“在训练场上,谁又能看到我呢。”
我说:“大家看到的,不过是我穿着的盔甲罢了。”
我说:“我是隐身的。只有你的目光,能够穿透结界,接触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