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你说:“心心,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说:“嗯。”
但我却没有移动脚步。你也没有。
你看了看我。你说:“那么,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我点头,说:“好。”
我们并排坐在一张长椅上。
我们沉浸在那种待在对方身边的圆满感觉中。
我们就那么坐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却没有一点沉闷,也没有一点尴尬。
如此自然,如此生动,仿佛天生如此,亘古如此。
我安静地坐在你的身边,就像一条河流千万年来安静地流经一座高山的脚下。
事实上,语言是多余的。
各安其所,无需表达。
多年以来,我常常想起这个时刻。
如果要我用绘画来描述这个时刻的话,我一定会在你我周围的空间里画上很多飘落的樱花。
那天,我们周围的空间是空白的,但也是充满的。充满了美丽的东西,但也不无哀伤,带有时间的循环。
(二)
那天,我们坐在那张长椅上。你对我说:“心心,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个词,其实是用得不对的。”
我看向你。我说:“什么词?”
你说:“寺庙。寺庙,这个词,人们用得不对。”
你说:“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寺院。”
我说:“这两种说法有区别的吗?”
你点头,你说:“有区别。在中国古代时,庙是供奉神仙或者圣贤先祖的地方。而寺,是国家的办事机构,是政府的部门。比如大理寺、鸿胪寺,这都是国家政府的部门,相当于现在的部。”
你说:“中国的第一所寺院,是洛阳的白马寺。汉明帝的时候,在皇帝派出的使者的寻找和迎请下,西域的两位高僧带着第一批佛经来到了汉地。佛经是由白马一路辛苦陀来的。就像,西游记》里面所写的那样。为了感谢白马的一路辛苦,给我们带来了佛教的经典,所以用白马来命名第一所寺院,表明我们中国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你说:“为什么叫白马寺,不叫白马庙呢?因为当时,那寺院,就是国家的办事机构。两位高僧奉皇帝的旨意,专门在此翻译佛经,培养能够讲解佛经的僧才,在此处设立讲坛,向中国的士大夫阶层和皇帝本人讲授佛经的教义。这是当时的国事,寺院就等于是皇帝设立的国家翻译局和宗教事务局,所以称为寺。”
你说:“心心,你注意到寺院的建筑风格和颜色了吗?你觉得,和什么建筑非常相似?”
我说:“皇宫。无论是建筑样式,规格,还是颜色,都和皇宫一样。”
你点头。
你说:“除了寺院之外,其他的民间建筑都不可以这样比照皇宫的式样来建造,否则就是有谋反之心,是有大逆不道之罪的。”
我说:“那,为什么独有寺院可以呢?”
你说:“因为佛陀和僧侣,是皇帝的老师。是皇帝专程从西域求请来传授智慧的老师。我们中国自古尊师重道,老师所在的地方,建制怎么可以不如学生,没有那种道理。所以,历朝历代,寺院的建筑,都是和皇宫一样的。允许使用皇帝一个人才能使用的明黄色,允许有紫禁城一样的大殿和飞檐,允许雕刻龙的形象,允许使用汉白玉的华表。”
你说:“那时候,寺院,是皇帝、大臣、后宫和全体国民共同的学校。僧侣是全国人民的老师。而佛经,就是老师上课时宣讲的课本。这里面供奉的佛像、菩萨像,就等于是学校创始人的纪念塑像,和历代先师的纪念塑像。罗汉像,就是历代优秀学生的纪念塑像。”
你说:“寺院,其实,更像当时的供奉孔子、朱熹等贤圣的文庙。它和迷信,和求神祈愿,本来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你说:“只是,后来人们把寺和庙的不同功能有点混淆了。”
我说:“原来是这样。”
我仰慕地说:“指导,你好渊博啊。”
你看着我,笑了笑。
我说:“为什么道观不能比照皇家的规格呢?”
你看着我,你反问我:“你说为什么呢?这说明了什么呢?”
在每一生,你总是带我看到之前视而不见的世界,引领我去探索不一样的天地。
(三)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远远的走廊下,有个年老的僧人穿着黄色的袍子,手里提着两个热水瓶,慢慢地从后面的僧寮里走了出来。
我们一起目送他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生出一种敬意。
就在我寻找那种敬意产生的原因时,我听到你在身边轻轻地叹道:“他走得真沉稳啊。”
你说:“好像每一步都能在大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一样。”
好的修行者就是这样,光是他走路时的那种状态,就能让人的心变得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