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万蝉争唱,六月天里的黄州城(今湖北黄冈),热似火炉。
只不过民生艰难,就算在烈阳炙烤之下,正午时分的街面上人流依旧来往不息,一队杠夫打着赤膊,抬着一溜儿十余口崭新的柳州寿木正外城南走去,打头的引路道人一手提着个银香炉,一手揣在身上的褡裢袋子里,口中念念有词,走几步就撒花似的抛出一叠圆脸方孔的桑皮纸钱,道士手段高强,饶是无风也能将纸钱儿撒得满天都是。
“万家算是没落了!”街面上,几个围坐在茶寮中的老人家瞧着杠夫们远去,纷纷低声叨念起来,一名白须着皂色直裰的老者摇头叹道:“这些年,万家老倌也算勤勉厚道,修桥铺路、施医赠药,善事做了不少,谁想到老却摊上这灭门的惨事?”
另一名褐袍老者却道:“都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万家粮船在江上吃了挂落,认栽也就是了,却油蒙了心,竟敢去指认匪首,如今叫人灭门也是自招祸端。”
白须老者听了,却是掌击桌面喝道:“老倌此言差矣!江河不靖,匪人凶顽,乃是官府剿灭不力,却来怪罪良人,是何道理?”
褐袍老者却叹道:“还不是花石纲闹的!”
众老说话间,只见一辆双架骡车迤逦而来,在茶寮门前挺稳之后下来一个黑面老倌,老倌年过四旬模样,脸面方正,唇下一部山羊胡须,穿一件麻布短打直裰,身材倒是高大壮实,麻布衣衫下隐隐能瞧见他胸背双肩的腱子肉高高坟起。见他先对诸老叉手行礼,这才从车上搬下两只胖大的醪糟坛子送进茶寮内。
茶寮的娘子取了车钱与老倌道:“黄家老倌,你那母舅托人捎来消息,让你速去县衙走上一趟。”
黑面的黄老倌听了,面露喜色道:“俺自理会的,谢过赵家娘子!”
说完黄老倌便匆匆出了茶寮,见他喜色匆匆的样子,白须老者笑道:“要说万家的祸事也算是帮了这黄老儿一个大忙,却是平白给他家小牛儿空出了一个童试的名额。瞧他喜形于色,想来他家牛儿的母舅已经办好了具保吧?”
褐袍老者却是摇头道:“黄州城中的儿郎都是众家庶老看着长大,他家牛儿想来也算蹊跷,那孩子三岁方才断奶,六岁还着兜布裤,怎地这才去了江宁府数载,竟也能去考童子试了?”
白须老者却笑道:“黄老儿虽然目不识丁,他家牛儿的母舅却是旁人?姚家三郎七岁过童试入县学,十五岁过州试,二十二岁进贡生,虽二十五岁殿试落榜,如今却也是黄州主薄,黄老儿之子也算得姚家后人,便是个读书种子也不奇怪。”
老人们的议论,出了门的黄老倌自然不曾听闻,便见他赶着骡车去了黄州主街的一家银楼,耽搁半响这才出门便往县衙行去。
到了县衙径直去到了公人出入的侧门,使了几个大钱请了门子带话,便蹲在门边等待。
此时旁边倒是有几个读书人围在门外传阅着朝廷邸抄,其中一人看了邸抄怒道:“去岁十月吕相崩卒,吾料王相公之法必定再也后继无人,如今朝中跳梁贼心难耐果然发难,奸贼蔡濂敢命诸路铜钱监改铸夹锡钱,强使与铜钱等价行使,拒绝收受者有罚,这等祸国殃民之作为,官家竟不查斥。”
另一人也道:“传言去岁那贼党陈瓘撰《尊尧集》抨击王相之时,使人送至庐州与吕相观之,吕相看罢大怒呕血,缠绵病榻数月,这才郁郁而终。如今才是政和二年,贼党声势正盛,吾瞧改铸夹锡钱不过投石问路之计也,天下将乱,列位所见如何?”
几个读书人交头接耳,感叹一番便相邀而去,黄老倌在一旁虽然听不明白,心中却是暗自欢喜,却道是只怕过不了几年他家小子也能如这群读书人般谈论天下大事哩!
不一会侧门里便走出一位青年文士,却见他身穿一件月牙色长衫常服,脚蹬一双牛皮底快靴,腰上系着一条儒生绦带,见了面黄老倌便叉手做礼,向文士道:“母舅爷,可是俺家小牛儿的具保成了?”
“成了!”青年文士乃是黄老倌的小舅子,姓姚名政字松文,相熟之人多唤作姚家三郎,乃是如今的黄州主薄,黄老倌唤他母舅爷乃是随着当地习俗跟着孩儿喊,见他伸手从衣袍夹袋里掏出几张文书,笑道:“这是具结、保书,还有童试的帖目,可要收好了!”
黄老倌颤颤巍巍收了文书,便从怀中摸出了几片银判子道:“母舅爷,今次俺家黄牛儿若是考上,定不忘了大恩!”
姚政却推辞道:“既是自家人,说些什么醩话,公门里俺自会打点,还是给侄儿多买些好笔墨吧!去休!”
姚政说完便挥袖而走,黄老倌也乐得将银判子放回怀中,牵了骡车掉头便走。见他先去了菜市割了二斤羊肉打了一坛醪酒,又去了城内有名的笔墨店,花了一贯钱买了一管狼毫笔,两刀宣纸和两块下品的徽州烟墨,这才高高兴兴的返家。
黄老倌家住城西,虽是三间草屋,也是母舅爷借与暂住才让一家人安身,如今草屋门前圈上一片木栅,也算是有了庭院。家中只有老妻姚氏二娘和独子黄牛儿,原本前些年黄老倌家中也算富裕,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