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下来,站在老罗对面的张慎只知道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诸如杜讷、窦铣、李坦等上了年纪的汉裔都是惊诧的表情,更不用说李湛、李轩、李铮、张卢等人了,至于一众武人只能是满目茫然了,了解老罗多些的姆纳奇、富拉尔基、冈萨斯、西德克诺德等人虽然因为语言的关系听得不是很明白,却猜得到老罗在阐说东方族系的历史,当他们看到一众汉裔都有些呆愣的时候,心底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阵自豪与崇拜——这就是他们跟随的主人!
“带领一众战士守卫自己的平安,付出了血水和汗水,换来的就是张家老你对领军将的质疑和责难?仅仅是因为没看护好你的儿子?忘恩负义和以怨报德说的就是你的这种做法吧?”面对呆愣的一众人,老罗可没有闲着观风景的想法,打仗的时候他喜欢用连环战术,真的发火驳斥人的时候他同样不会讲什么嘴下留情。
还没从老罗的宏篇大论中反应过来,连串的责问彻底把张慎问倒了,他只能张着嘴偶尔吐出两个字“你……你……”剩下的就是再也控制不住的颓唐和恐惧。
颓唐自不必说,被一个他眼中的粗鲁莽汉教训的哑口无言,连开口如何应付都不知道,他又怎能不颓唐?恐惧更不用提,先有裴卫两家,后有李鏮那个胆大妄为一错到死的先例,他又怎能不恐惧?
别看言谈举止上张慎这个人把老罗当作粗胚莽汉,实际上作为昔日唐人营的长老,他又怎会没有识人的能力?说到底不过是私心外加利益使然。当初联系阿塞拜疆人,张家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说两边沟通的媒介可以保持信息的优先,一旦成功了,单就数万人命运的掌控就可以让张家处于一种受族人崇拜的悠然的状态。
错只错在他从最开始就低估了罗开先的能力,也小看了罗开先的眼界。一路行来的胜利众所周知,罗开先的一番话更是证明了他绝不是一个只懂得武力的蛮人,连他这个活了几十年的所谓“文人”都不清楚东方上古的脉络,怎么可能出自一个武夫之口?
及至行路万里安全无恙,东方的故乡几乎就在眼前,张家人有些坐不住了,始终被排斥在队伍的核心之外——工坊有李家民事有杜讷和底层唐人,他张家可不是那些只求温饱的底层小民,丢掉了希尔凡曾经的根底,如果再不争气,张家人没了话语权难免会在将来失去更多。
张慎是个有远见的,拉着家中子弟绸缪了很久,觉得罗开先本是汉裔,对于异族应该是拉拢利用而已,一旦有机会,那些混在队伍里的异族就是被抛弃的命,于是就有了镜湖边的一切事情。只是张慎的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张家人本就不是打仗的材料,事先更不明白罗开先的心思,现下被罗开先抓住把柄,没皮没脸的一顿训斥,假若地上有个洞,张慎会立马钻进去。
因为多年军人的习惯,老罗并不擅长温和的处事方式,一番话说完,他并没有停止,看着不远处百多个席地而坐的伤兵战士,尽管不是他的手下人,仍旧免不了恼火。
老罗双手环抱,用近乎俯视的眼神盯着努力维持神态的张家主事人,“张家老嘴上说着族内有英杰,难道那英杰就是你那个喜欢涂脂抹粉的儿子吗?不尊军令暂且不提,看不清形式,无顾大局,擅自出兵,战而不胜之后,连同自己袍泽的尸体都丢在敌人手里!事后不思反悔,还要旁人来帮忙收敛袍泽的遗骸,这就是你张家人的英杰?妄图战功,却连基本的知己知彼都难以做到,除了徒害性命还能作甚?看看这些受伤的战士,还有那些因为你儿无谓惨死的战士,他们的父母妻子该如何?”
老罗的话一句比一句重,每一句话都想巨石锤击在张慎的心上,年近七旬的张慎自谓见过太多风雨,却也从未见识过如此人物,要知道先前他只知道这位罗姓年轻人战力超凡口舌伶俐,唐人营内的其余几个老家伙劝说过他几次,他却从未放在心上,如今这连番的几段话,他哪能不知道厉害?
扭头看看远处席地而坐的一众战士,张慎觉得一阵阵老眼昏花。
想到自此之后,这支队伍里张家人再难有以往的地位,他就忍不住心慌,直到听罗开先最后的几句话,他的心凉了一片。和张诺出去追击葛逻禄人的都是依附于张家的人,或者干脆就是张家内部的支系,如今伤亡二百多人的抚恤还没有敲定,这罗开先的一段话之后,张家的影响势必一落千丈,连同依附张家的人也难免离心离德……
越想越多的情况下,年近七旬的张慎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爷!”守候在张慎身后的张卢赶忙起身上前,扶住了自己老父。
“三郎”李轩从老罗的右侧站了出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
老罗并不是个天生冷血的人,用口舌伤害一个年近古稀的“同族人”他还是有些排斥的,何况镜湖边因为张诺而战死的人并不是他的亲近手下,所以……李轩这个提醒算是恰到好处,“好吧,来人!快扶张家老回营帐休息!”
几个亲兵带着一副牛皮担架冲了上来,打算把张慎抬走去他的营帐休息。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