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宇文秀策拦住了正要施舍的女孩,乞讨者的目光中却什么情感都没有,空洞得像一只专心发呆的树懒。
或许是类似的情况见得太多了吧……
一个人想施舍,旁边的人却觉得给的太多,所以拦住。也有可能是细看之下,觉得自己的扮相还不够惨,不值得可怜,所以将钱收了回去。
如果换做别人,他也许会用熟练的演技再努力一下,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两句催泪的话,抑或是作个揖,甚至磕个头……
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看似稚嫩的孩子,他却有种从里到外毫无掩饰地被看了个通透的感觉。他似乎在微笑,可眼神却那么冰冷,那种隶属于上位者的眼神,作为乞讨者的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
于是,他卑微地低下了头,眼睛只敢看着脚尖,肩膀微微地怂起来,似乎要帮脖子撑住那颗不自觉中越来越低的头颅。
“他死掉了。”宇文秀策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在自然博物馆里点评一堆被福尔马林泡了许久的标本一样,“再多的钱也无法让他活过来。”
晓慧能清楚的感觉到乞讨者在颤抖,发自灵魂地颤抖……
那个时刻,仅仅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皮,掂掂脚就能鼻尖碰到鼻尖的宇文秀策,却突然让自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一种用力仰视着对方,无论怎么努力,却一直都够不到对方的感觉。
那时,晓慧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情绪有些黯淡,但是继续走了一阵,便有些没心没肺地选择性遗忘了。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改问宇文秀策那一个问题。
刘晓慧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说过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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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他钱解决不了问题的话,该怎么办呢?”
说出那种话的自己,心里也许只是简单地不想看到有人受苦吧……
宇文秀策沉默着。没有作声。
当时的晓慧还以为是将他问倒了,心中暗暗窃喜,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在斟酌。要不要认真地向自己说明这个问题吧……
“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去思考……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宇文秀策用自言自语般的诉说,揭开了一段让晓慧直至现在仍刻骨铭心的话语独白。
“人类的社会之中,有着各种各样丰富的情感,有一些。我们说它是善良的,有一些,我们说它是邪恶的,有一些,我们说它是应该被提倡的,还有一些,我们说它……是应该被泯灭的。”
“无论如何,每一个人类都是不同的,趋同的道德要求,根本无法具体地塑造每一个个体。”
“传统的道德改造。不过是社会阵痛之下的一剂止疼针,打了就不那么疼了,但是病还在。”
“人类社会最本质的,是以一个种群存在时的状态。”
“所以,不管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所有被人为判断为善的、恶的、好的、不好的,都会继续存在下去。它们从被发掘,被命名前,就这样存在着,也并不会因为某些个体所谓的分类和教化。而泯灭消失。”
“那些被讴歌的美德,不过是残酷现实下的一块遮羞布,濒死挣扎时的一剂止疼针。道德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治愈人类,因为那些被它排斥、压抑、力图消亡的。并不是人类的疾病,而是我们人类的一部分。”
“承认了人类的动物性,我们才可能去探讨其他的问题,譬如说,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无法解决的贫瘠……”
“就像自然界中任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物种群一样。人类存在着巨大的个体差异。各种内在的外在的因素作用之下,有的个体会在有限的资源中,占据更多的部分。”
“譬如说……我们……”宇文秀策指了指自己和晓慧。
“宇文家拥有的资源,足以保证这个世界上一年之内不会出现贫瘠。可是一年之后呢?当宇文家倾尽全部用来做慈善之后,就不会再存在宇文家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又要抓一个家族来当冤大头呢?”
“这个社会跟大自然是一样的,当社会大环境好的时候,就好像自然界里经历过充沛雨水的草原,即使再虚弱的生物,都能找到一份果腹的晚餐,不见得富足,但生存无忧。可是环境不好的时候,资源匮乏的时候呢?总会有个体无法生存。”
“削减种群的数量来保证种群更长求的传承下去,自然界中遇到危难关头不都是这样?历史上也曾有过,人类想帮助动物种群之中那些老弱病残的例子,结果呢?没有被削减的种群陷入了对困难环境的盲目乐观,大量的繁殖和不断新增的小家伙们,在人类帮不到它们的地方和时候,以更恐怖的速度,经历着一次本不该属于它们的死亡。”
“最惨的,也就是死掉的那些,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因为你很难亲眼见到他们渐渐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