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衙侧门外。
楚凡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他知道,不论来得是不是孙振武,他都不能轻动,因为他的身家性命,就系在身后这扇月亮门上!
昏黄的气死风灯光里,楚凡终于看清灯笼后的人了。
这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瘦小,面白无须;绯袍上绣着豹子补服;一双三角眼闪着阴冷的光,仿佛毒蛇吐出的蛇信般,在楚凡身上上下扫动着。
来人正是孙振武,登州水营游击。
这是个行伍世家出身的人,其父乃是李如梅的心腹家丁,在跟随李如梅征伐朝鲜时,战没于碧蹄馆之役。万历末年,李如梅复出,顾念旧属,把他招进了自己的家丁队里。
不过他运气实在不好,当上家丁仅仅一年,李如梅就病故了,家丁队自然风流云散,孙振武流落到了山海关,蹉跎了数年,直到奉上自己多年积蓄,得到了镇抚的赏识后,生平第一次当上了官——把总。
从那时候起,孙振武明白了一个道理,身为男儿,腰中不可无铜,大把的银钱撒出去,似锦的前程便会铺出来。
这个道理用在加倍贪婪的大头巾身上更加管用——自从牢牢抱上了时任北直巡按的王廷试的大腿,他便从把总、千总、都司、游击一路升了上来。
当然,跟着大头巾升官固然快,这银钱的消耗却也很是惊人,要想维持自己的地位乃至升的更高,财路是万万不可断的。
所以当他在成山卫附近遇到楚家沙船,听到楚安翻船的消息时,登时便肉痛的直哆嗦——这次去往倭国,他的本钱可是多达4万两银子。
4万两银子啊!是他孙振武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一,如果用在自己正在运作的这事上面,只怕登州总兵的位子都已经拿下来了!
这也是他最终下决心黑了楚家铜锭的原因,与其老老实实带着铜锭回登州和王廷试刘之洋分账,还不如一拍两散,搞到钱后把登莱巡抚孙国桢的大腿再抱紧一些——这位收复了澎湖的本家可是战功赫赫,非是王廷试可比的。
更为关键的是,朝鲜的海贸生意牢牢攥在孙国桢和登州兵备道的手里,这是自己垂涎已久的——相比倭国,朝鲜的生意获利更大,也更安全。
至于王廷试,孙国桢当然不敢和他翻脸,所以他必须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他先把楚家伙计里最油滑的那个拎了出来,威逼利诱之下,让他背熟了楚安船队全部覆灭的说辞,然后把他带到了王廷试和刘之洋的面前;说服王廷试以后,孙振武顺利得到了王廷试的允准,把通鞑的帽子扣在了楚家头上;最后就是顺理成章地抄检楚家,把土地渔船宅子变现,即便是和王廷试二一添作五,自己那四万两银子的本钱也全部回来了。
直到现在,整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唯一出人意料的,是楚家那个小子居然恰巧不在家,据说是出门会文去了。
不过孙振武一点不担心,这小子无非就是个生员而已,而且听说平时读书读傻了的,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不成?要知道,上次孙游击和王知府联手,可是连举人都掀翻了,区区一个书呆子生员,实在不在话下。
而现在孙振武更是乐开了花——楚家这个傻小子,可不就在自己面前吗?看来是听到风声,所以跑来找王廷试说理了。
“嗬!这不是楚家那小子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左右,给俺拿下啦!”他走到楚凡身前五尺站定,桀桀怪笑着说道,声音一如夜枭般尖利。
身后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朝着楚凡就扑了过来。
“谁敢!”楚凡断喝一声,指着那两家丁道,“吾乃堂堂生员,圣人弟子!岂是尔等武夫所能染指!”
那俩家丁吃他一喝,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孙振武。
孙振武没好气地瞪了两名家丁一眼,这才缓步上前,上下左右打量楚凡,那神情,仿佛一只调戏小鼠的老猫,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道,“一向听闻楚家少爷木讷迟钝,没想到却是个伶牙俐齿的……得,且让你再逍遥一晚,等明天府尊革了你功名,却再看你如何嚣张。”
楚凡微微冷笑,反唇相讥道,“听闻孙游击一向心狠手辣,吃相难看,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孙振武听得此话,不禁微微一滞——今天楚凡的表现着实和传闻中大相径庭,让他不由有些心虚,难不成,这小子闻到了什么味儿?
细细一想,自己做事没什么纰漏,于是敛起笑容,恶狠狠对楚凡说道,“俺对付那些私通鞑虏、背宗忘祖之辈,倒也确是心狠手辣……小子,你死到临头了,徒逞口舌之利,还有什么意思?”
看着凑到跟前那张没几两肉的瘦脸,楚凡想着自家这一天的凄惶经历,不禁怒从心里来,卯足了劲儿狠狠一拳砸在孙振武眼眶上。
孙振武猝不及防,竟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不过楚凡到底是身子太单薄,力道很有限,这一拳除了让孙振武瞬间眼冒金星外,却无任何实质伤害。
不过孙振武如何能落了这个面子,捂着眼睛跳脚骂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