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静悄悄的停在城门口,车篷垂挂着灰扑扑满是土黄痕迹的白布帘。
那年老土军翘着胡子走到车边,伸出骨节粗大满是皱皮的手拉住布帘一角便要掀开。站在一边的车夫微黑脸膛上泛起一丝焦急正要出声止住。
“哎哟,大郎!车怎地不走了?”随着猛然发出的尖细刺耳声音,车帘刷拉地一声被人从里头用力撩起,一个顶着满头乱糟糟如鸡窝般发髻的脑袋探了出来。
老年土军促不防备被吓了一大跳,嗨哟一声急忙缩手倒退回去险些不曾跌上一跤。
“啊呀啊呀!我说大郎!睡了这一路好端端的做甚么停下来不走了!这车子摇摇晃晃好睡的很,我与郎君睡了这一路饱觉,骤然一停倒惊醒了!”
那乱发如鸡窝的女子穿一件皱巴巴皂色短衫,青黑大布阔腿肥大裤子。巴掌大脸上涂着两团大红胭脂,两道黑漆漆煤烟子画成的扫帚眉扎撒着。
身材瘦小,头上胡乱插着一支木钗乱发披散。边举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两个土军,边瞪起两只眼裂开一张大红嘴唇唾沫四溅的叫嚷起来:
“嗨呀!你们是什么人围在奴的面前,敢是看上了奴的美貌要欺辱不成!也不打听打听,奴柳杏娘在村中是何等人物!想欺负奴也先问问奴的男人答不答应。”
回身冲车里喊了几声当家的,忽然又猛地醒悟过来张嘴拍腿大哭:“我的个天耶,我怎么就忘了俺家汉子被刘三刀几个天杀的给捅了暗刀子呢!
这大远的路程好容易赶上京来,原指望寻个好郎中瞧病,谁知奴这美貌招祸!被这些土贼给围上了,俺柳杏娘可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你们休想得手!”
一边哭着一边揉眼睛,掼鼻涕吐口水,指天唤地的吵闹。两个土军大张着两个嘴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目瞪口呆。
旁边车夫脸上嘴角牵动几下,无奈道:“杏娘,杏娘,你且停停。这两位是看守城北门的军爷,不是什么土贼。你快将咱们的路引拿出来给两位军爷查验。”
连喊了三五声,那女子方住了哭抽抽搭搭的道:“原来是两位军爷!大郎你又不早些说。奴险些将他们当成了贪图美色的土贼。路引在此,两位军爷只管看罢。”
一回身从车内包裹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路引递了出来,那年老土军伸伸脖子,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抽过路引细看。
只见路引上写着青县柳青庄人氏,柳杏娘,柳全福并黄大权等人名字,大红印信湛然,果然是正经路引。
那年轻土军显是被那女子惊着了,呆立在原地不动。老年土军咕嘟咽了下口水将一肚子惊悸压回胸膛里,颤抖抖问:“还有个黄大权在哪里?”
那柳杏娘屁股一扭让开身子,露出身后肮脏褥子上躺着的一个男子,满头满脸都被布条包裹,悄无声息的躺在车板上。柳杏娘指着男子嚷道:
“这便是俺男人黄大权,天杀的灌了黄汤与刘三刀几个争吵起来,被捅了好几刀子。军爷,您可知道这京中哪家医院最好,给俺们指点指点,若医好了俺男人,俺再来与军爷们磕头。”
说着便要跳下车来拉扯那老年土军,两个土军登时退后了好几步,连连摆着手道:“不知道,不知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快入城去吧,莫耽搁了俺们交接。”
柳杏娘还不足意,拍着手大声抱怨:“俺不过问问两位军爷,看着城门却甚么也不知道,看来这京城也不过如此。今晚还不知在哪里过夜,大郎办事糊里糊涂,真是气煞人!”
那年青土军对车夫嚷道:“入了城往西去多的是邸店,三五文钱便可住一宿,快去罢!切莫往南街去,那里都是贵人们的所在。像你们这等容易冲撞,快走罢!”
车夫朝两个土军拱手道了谢,跳上骡车鞭稍一甩,大声喝着牲口进了城门往西行驶。两个土军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还有这样的村野女子,真是吓人。咱京城中的小娘子个个娇嫩美貌,可没有这样的泼辣丑货儿。”
折腾了一通天色已黑。京中街道两边店铺都已关门下板。家家户户点起灯烛炊烟袅袅,阵阵饭菜香气传出。
高大黑壮车夫面皮紧绷,板着脸急急在平整街道上行驶。车里的柳杏娘轻声道:“孟先生,您瞧瞧离陈老爷的府邸还有多远?”
原来布条缠着头脸的男子一翻身坐起来,哪有半点伤重虚弱的样子。举手摘去布条露出一张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庞,留着三绺乌黑长须朝柳杏娘微笑:“绣杏小娘子机智过人,真令孟某佩服。”
若是藏娇与荷儿在这里,定然认出这打扮得如同花老鸹一般的女子竟是回了青县的绣杏,赶车的便是藏娇奶兄全福。
绣杏清亮大眼扑闪着笑嘻嘻的道:“那起子蠢笨土军,被我三两下便吓回去了真是没用。只是委屈孟先生这样热的天窝在车里,只怕难受的很。”
孟先生微微一笑,形容温雅笑容可亲:“承蒙金老爷搭救,又数百里劳烦两位将我送到京城来,委屈了绣杏娘子和我挤在这车里受罪,孟某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