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昊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处境当中。
不成功便成仁。这句话对于在沙场中拼搏的将士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十分契合的话语。对于读书人、平时在笔墨上做文章的人物们来说,原本应该是一种十分遥远的境界。
可偏生,对于何君昊来说,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在这画卷丹青的日子里,他所信奉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要么拔得头筹,做最耀眼的那一个。要么干脆放弃,再也不与丹青为伍。
从小到大,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而幸运或者不幸的,他一直都处于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作为整个东京城画坛当中几乎一枝独秀的人物,他所承受的荣耀与压力,都是别人无法想象也无法比拟的。
每一场有关水墨的盛事,最出风头的人一定是他。每一次比拼与游玩,作品高出别人一大截的人也一定是他。
何君昊就是何君昊。
无人可比的何君昊。
这一个位置,他已经牢牢把控了十几年,而且,他并不准备放弃。
可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在这个酒气飘香的地方,他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评判说出他名字的时候,何君昊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中了,脑子里轰隆隆的直响,再也听不到旁边任何的声音。
他能够看到身旁之人异样的目光,那目光中无疑是带了惊诧以至于讥讽的,虽然那讥讽埋藏的很深,可是落到何君昊的眼中,却成了几乎刺目的东西。
何君昊看到了徐清的脸,看到徐清在嗤笑一声之后转换了容颜,笑容重新变得清澈无比。
他看到徐清向自己走来,笑着对他说出“恭喜”的口型,那目光中有什么异样闪亮的神彩,那是一种看到自己被打落尘埃之后的爽快。
周遭的人都在恭喜他。周遭的人也都在鄙夷他。
何君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厅台面上的。他只是几近于木然的接过了那一份属于榜眼的奖励,十五贯钱,湖笔与一方很漂亮的镇纸。
这是足以让大多数人都十分开怀的荣耀,可是在何君昊看来。这无异于打在自己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他之所以还能够走到这里来,接受这一切,无非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从自己手中把第一的位置抢夺而去!
一种愤怒的情绪开始凌驾于羞辱之上。何君昊浑身轻颤着。他的目光,无法从张奉之的双手上移开。
因为张奉之的手上有一张画卷。
今日樊楼集会中,被大家评判为第一名的画卷。
“大家现在一定很好奇,老夫手中的这一幅是什么样子的了。”张奉之迈前一步,笑眯眯的面容带着一种长者的和煦,“不得不说,在这一次的画卷当中,我们所有的评判在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纷纷一致认为此为今夜的第一人。”
说到这里,张奉之笑着看了看左右的诸位评判。大家便纷纷点头,毫无异议。
“这个名字,大家可能并没有听说过。我私下里很好奇的打听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画卷的作者,是一个来自杭州的人。”张奉之浅淡的几句话,就将方才自己走出后院,在阁楼徘徊的行为解释的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咱们的眼界终究小了些,在东京城里住的时间越长。便难免觉得东京便是天下了。”张奉之冲着台下众人微微一笑,话语里孕育着老者循循善诱的味道,“之所以将这一幅定做榜首,一来。是因为这幅画的确太好了些,找不出任何毛病的。二来,也是为了警醒在座的诸位,尤其是在座的年轻人,眼光要放的高远些,莫要太过拘泥了。”
张奉之徐徐而言。并不着急。可楚风在二楼房间厚重的帘幕里听着,却渐渐面红耳赤起来。
这样的“拿来主义”,还是楚风有生以来第一次。
马公公在一旁看着楚风越来越红润的耳朵,忍俊不禁的开口:“楚郎君不必如此,这等事情也是命数使然,不需要觉得羞愧。”
“嗯。”楚风挠了挠头,右手擦碰到耳朵的时候,都能感觉一股分外的热度。他的脸涨得红红的,尴尬着询问,“那个,马公公。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出去,以免太多的人把我和这个房间联系到一起去,影响,会不会不大好?”
说罢,楚风回头看了一眼屏风。
马公公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这时候微微一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阿郎身份尊贵,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可以避讳的。”
眼见着楚风点头,马公公便又笑着补充:“当然,如果楚郎君觉得不大舒服,不想这样太过万众瞩目的话,现在出去稍稍回避一些,老奴自然也不可能阻拦。”
楚风闻言,不免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多谢马公公”,便连忙起身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马公公从厚重帘幕的缝隙中看着楚风离开的背影,不免发出一道底底的笑声。
“这少年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