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间见过蔡襄的书帖,还是在洛阳袁公府上,也是一方尺牍的行书,的确清雅婉转、动人心魄。少年家笔力很好,这几个字就能够看得出来,书道上是形神兼备的。但在本官看来,少年郎最值得夸赞的,是这一份不骄不躁的气度。很好,很好。”通判大人看着楚风,笑眯眯的颔首。
楚风也抱之一笑,说了句“不敢当”,躬身还礼。
“这《暑热帖》看来也是陆老先生家中的珍藏了?这少年也是幸甚了,能够拜在陆老先生的名下,不单单能跟随修习纂刻之法,还可以借阅陆家的名帖、藏书,啧啧,想一想就觉得羡慕了。”知州大人赞叹道。
“是,”通判大人笑着附和,“大人可知道一些书生中流传过一句话的,叫做‘江南书院教书匠,不如陆府看门人’,所谓家学渊源、近水楼台,恐怕正是如此了。”
“怎么竟有这样的谣言么?真是太过夸张了。”文端先生闻言,笑着摇头。
知州大人笑道:“既然有此言,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了,陆老先生何必太过谦逊。是了,不知那《暑热帖》是否在府上?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客人,能不能反客为主,提个不情之请,借阅一览,一饱眼福呢?”
“这都是小事。”文端先生笑着挥了挥手,对楚风道,“楚郎,将《暑热帖》拿出来请二位大人赏玩吧。”
“是。”楚风微微躬身,转身而去。
通判大人看着楚风离开的身影,颔首赞叹:“所谓芝兰玉树,理应如是。”
旁边的周府事,面容已经僵硬多时了。
之后的事情,行云流水。
大家依旧说着些与政事、官场不相干的闲话,闲适风雅着。
《暑热帖》被拿来把玩赞叹,楚风又被吩咐着用苏东坡的行书字体写了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大家点评、赞叹不提。
如此殷勤一番之后,知州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楚风道:“过些日子便是乡试之期,楚郎似乎并不准备回原籍参与?”
“是,晚辈不怎么会读书。”楚风笑道。
“如此人才,不参与仕途多少有些可惜了。今年看来是说不动楚郎了,只是,楚郎写的一手好字,若是不为己所用,我这个做父母官的,总是觉得心有不甘啊。”知州大人爽朗的笑了一声,“楚郎若是那几日无事的话,不妨来府上,帮本官誊写卷子如何?报酬虽然不多,但好在时日不长,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陆老先生,我借高徒一用,您可答应?”
旁边溢美之词围绕着楚风来回的流转,楚风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
宠辱不惊,并不是他这个年纪做得到的,但是他之所以能够站在一旁微笑倾听,是因为他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些称赞,是有对自己本身的,但更多的,或者说,五六成左右,还是因为文端先生。
捧人总少不了同时去捧身边的种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与这种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自己的书法造诣到底如何,楚风自己对自己是有定位的。
就算是再怎么有天分的人,临帖这种事情也不是半个月就能够见功力的,更何况,他在书法上的资质只是寻常。或许临习的要比旁人略好一些,但也只是略好而已,不值得多说什么。
如果没有文端先生的因素在,旁人自然不会对此称赞些什么。
楚风是很冷静的人,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很难被外面的虚捧言词撼动。捧杀人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的很多,不论是在任何的社会里,都不停的在重演着。楚风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落入这样的糖衣炮弹的陷阱。
耳边的这些话,可以入耳,却不能入心。其实在场的众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着,只是没有人会点破罢了。
当然,如果说楚风这人的弱点……就是对自己的估计着实浅薄了些。他以为自己并不出众的书法、丹青之类,实际上,要比他自己的预估层次还要高上那么两三分的。两三分虽然不多,但是鉴于他的年纪,落在旁人眼中,也可以用“不俗”两个字的形容了。
很多东西,是融进了楚风骨子里的。千年之后的眼光带给他的经验与视野,到底与现在的人不同。这种形而上的东西或许很难说清楚,却又是一种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可以影响到很多落笔时的细节。
而这些细节,楚风或许注意不到,但是对于这个年代的其他人来说,却能够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便是所谓风度了。
正是因为这些种种的铺垫,周府事对于楚风勾勒好的打压手段,才在没有施展时便完全偃旗息鼓。但这是一根刺,埋在了周府事的心底,日后也不知还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
至于那知州大人提出的建议,楚风尚且在思付“科举誊抄”的意思,文端先生便先行应了下来。
文端先生正希望楚风有这等进身之阶的,自然不会推辞:“徒儿顽劣,能够被知州大人看重也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小子从未在外面做过事的,若是惹出什么事情来,还望知州大人多多担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