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秋白从小是看着祖父的画长大的。
从她还不会爬的时候,父亲就会抱着她来到祖父的画卷前,听着父亲东指指、西指指,“指点江山”。
从小,她也被教导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道理。她虽然不是君子,却也明白只有努力才能有所得的道理,于是浸淫画道十余载,除非病中提笔难书时候,否则并没有过一日的耽搁。
她是在真正的努力、用功,再加上家学渊源,如今画作的技法早已不输其父,便是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也是无法与其比拟的。只是她毕竟是女子,平素不怎么出门,接触的人事也极少。技法上虽然颇有可考究的地方,可是眼界不足,这等缺陷落到笔端,就成了十分要命的事情。
范秋白画小格局的画作是实打实的好,一株牡丹、一叶枝桠,那都是少女娟秀细腻的工笔,清风徐来一般,寻常人不可相提并论的。
可一旦到了大格局的东西,比方山水、人物,范秋白的笔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可以模仿形态,里面的神魂就常常不足了。
“空落落,只余一个骨架子。”这是父亲对范秋白山水的评价。
范秋白素来很用功,《临流独坐图》她临摹过上百遍,但效果寥寥。父亲说,归根到底是因为她并没有真正见过自然的山间云雾蒸腾。没有见过的东西,画出来的都是虚无缥缈的,自然不可能成为上品。
范秋白生于范家,自然也听说过祖父的旧事。听说祖父范宽在终南山等地结庐隐居的时候,经常在山间一座就是一整天,盯着山间的那些云雾瞧,看了几近十载之后,才成就了《临流独坐图》中这样的笔法韵味。
为了这件事情,范秋白也曾请求父亲带自己登山,但是被父母一口否决了。范秋白也明白,二老是顾忌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只是……心里终究是想的,哪怕不是自己亲眼去瞧,听人好生转述、讨论一番也是好的。
譬如那个《临流独坐图》摹本的作者,其他不论,单看那烟霞的境界就要比自己高上几分的。虽然对于对方是如何得见原本很是不解,但范秋白每每想到,都会心潮涌动,若是能够一晤,该有多好……能够画出那种境界的人,必定也看过不少名山大川罢!真是羡慕啊!
范秋白看着眼前的云雾,怀着一颗略微摇晃的心,不多时便回到了城中府前。
“小娘子你瞧,咱家书画行已经热闹起来了。”飞白偷偷的掀了帘子去瞧,见门前人影耸动,笑嘻嘻的说着。
范秋白也躲在车帘后面看着,颇有些羡慕的道:“真好啊,衣冠云集,看起来就是雅事。要是能够跟着去瞧瞧该有多好!每次都是事后听三哥讲述,真是不解馋呢!”
“哎呀!小娘子你瞧,那不是咱们家的西席先生么?”
飞白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刘正卿。刘正卿正觉得无聊,因为与范家人相熟,这时候正在与店中的朝奉笑着谈论些什么。
范秋白看着那道人影,道:“一鸣先生文采斐然不俗,但是书法并不精通,也未曾听说过他会作画的,估计是来凑个热闹吧,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这样说着,范秋白就见到自家三哥迎了上去,与刘正卿笑谈了几句,而后脸色微变,露出了几分讶然。
“哎呀!他们在说什么呢!好想知道呀!好着急!”
车厢里主仆二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偏生听不到他们的话语。飞白性情跳脱,早已忍不住嘀咕出声了。
范秋白抿嘴浅笑,虽然心里有稍稍有些好奇,但对于她来说,最为记挂的还是那些真正展出的书画名品啊!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无法直接得见,真是折磨人呢!
“咱们回去吧。”范秋白吩咐了一声。
飞白有些不舍的撇了撇嘴,应下了,吩咐着车夫。
马车开始往范府的后院走,不多时,范秋白的三哥范秋明就赶了上来。
“秋白,你说这事情好笑不好笑!”
范秋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祭祖用的白衣素服,打马凑到车厢旁。
“什么事?惹得三哥如此高兴?”范秋白打了帘子去问,见三哥开怀,她的脸上也带上了三分笑意。
“你的西席,那位一鸣先生,说是也拿了两幅书画来出展。一幅书帖,是什么陆氏书画行的镇店之宝,另外一幅纸本的山水,却是个人的作品,说是要拿来扬名立万的。”范秋明笑的轻松随意,明显是将这话当成笑话听的。
范秋白倒多了几分认真,问道:“一鸣先生会作画的么?未曾听他说过呀。”
“嗯,不是他画的。他说是友人所为,只不过那位友人喝醉了,他便将画偷了过来。哈哈!你说有趣不有趣!”范秋明笑道。
范秋白浅浅一笑,心里却不禁在想:几日接触下来,那一鸣先生虽然说话并不谦逊,但似乎并不会说假话的。可能那画作山水当真不俗也说不定呢!
“三哥看到那书帖和画作了?”范秋白问道,一双眼睛秋水剪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