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一身着黛紫锦绣领花绵长袍,不算华丽,显得很是庄重的中年女子于龙案前沉默地站了片刻,许久方才徐徐开口:“父亲,红豆回来看你了。”
正是纪丞相的夫人安红豆,叫姚红豆却更为准确。
“十多年了,你还知道回家?”姚皇继续批阅着奏折,头也未曾抬起看久别几十年他甚是思念,之前最是疼爱的女儿。
“十多年未曾回来看望过父亲,是红豆不孝。感谢父亲当年放红豆和纪鸿一条生路。”红豆眼眶顿时湿热,却强撑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父皇从小教她的便是要坚强,不管在什么时候,懦弱都是最无用最致命的,就算被人欺负了也要努力欺负回去,而这,早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
她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这几十年,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从来对她只有付出的父皇。
“我从来只是为了你,若不是,那小子早就死了不下千百次了。”姚皇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向眼前一脸倔强与愧疚之人,仍是一副庄严肃穆之态,眼中却多了几分悲悯与黯然之色,身形也似此刻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消瘦了许多,此刻更像一位期盼儿女归家的老者。
她跪着一直未曾抬头,他凝视着她一直不曾说话,时间宛若在此刻静止,世界宛若在此刻停止转运。
沉默了半晌,姚皇敛了敛悲戚的神色,仍是以肃穆无波语调说道:“若是我当年不撤销逮捕令,你是不是就算客死异乡也不愿回来见我?”
“当年父亲对纪鸿视如寇仇,若是随了父亲的意回来,他定是活不成的。若是他死,红豆定不苟活,”红豆满眼坚定地抬头,却在看见姚皇沧桑中略带伤感的面容时心中宛若被无数细针一下一下扎得生疼,静静地对视了半晌方才继续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回来负荆请罪,感谢父亲十多年的养育与爱护之恩。”
“如今呢?那小子在你心中的地位还如之前一般吗?”虽然姚皇本就不相信,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几十年,虽早已知道答案,却仍是困扰。
听罢,红豆眼中闪过些许悲戚,闭上眼眸努力地平复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仍是坚定不移地说道:“一直未曾变过,就算那****想要烧死墨儿,也不曾改变过。”
她从来不曾后悔,当年所选择之路她心甘情愿,直至今日亦是如此。就算有机会重新选择一番,她依旧不改变。
姚皇摇头,她从来都是这么倔强,像他,更像她。他似是质疑却更像是自嘲地问道:“那你缘何这么多年了,仍然不肯再与他孕育一子?”
“我愧对墨儿,需得用一生时间来偿还。”她一生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人,一是她的父亲,一是她的儿子。
姚皇眼中悲凉之味更浓,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却独独不曾说过愧对我。”
“对父亲,已不是愧对二字可言,从小到大,父亲都不曾亏待过我,给我最好的衣食住行,给我请最有名的老师,任何敢欺负我半分之人父亲都加倍还回去。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就算穷尽我一生的时间、精力来偿还都是远远所不及的。不过,我是自私的,这一生我遇到了纪鸿,与父亲之间,我选择了前者。于父亲恩情,我唯有下辈子再偿还,谁也不知有没有下辈子,我应该是全世界最过自私之人。”
说着,红豆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眼中随时悲凉,却俏皮一笑,虽然与这个年龄不符,但在他眼中却是亲切至极:“父亲倾尽一生爱母亲,而我倾尽一生爱纪鸿,这一点,我倒是随你的。”
“哈哈,你油嘴滑舌的本事还是不减,”沉重的氛围宛若被这句话给打破,姚皇怡然地捋了捋胡须,说道,“说吧,你缘何而来?不要说你是为了我,我老了,却不糊涂。”
红豆重新敛了敛神色,郑重地问道“父亲可是知道一直住于太子府的绿珠的身份?”
“梅、殇、族。”姚皇拿起桌旁的茶,拨了拨杯盖,一字一顿地说道。
见他丝毫没有惊讶地神情,许是已然知道,倒令她惊愕不已,她又是打量了姚皇片刻方才继续说道:“父亲前几日将绿珠招进宫中好一阵鞭打,如今却是放回去,这却不像父亲的做事风格。让我猜猜,能威胁到绿珠从而掌握墨儿的动向的手段约莫是毒药吧。”
杯中茶已然温热,姚皇享受地抿了抿,夸赞道:“你仍是这般冰雪聪明。”
“但是,父亲,这次你却是放错了筹码,就像你几十年前一般,”见姚皇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红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年前,纪鸿为了他一生的信仰,为了阻断拂兮复国之路,将一整瓶鹤顶红灌入绿珠的腹中,想要毁掉他最大的筹码,可这却并未奏效,她不过昏迷了几日,之后却仍是活蹦乱跳的,只不过失忆了,却是不知是真是假。但能肯定的是,梅殇族是不畏惧毒药的。因为当日,我便隐于窗后,亲眼见着一整瓶鹤顶红灌进她的腹中,事后,我拿着那个空瓶去铺中询问,当真是鹤顶红无疑!而她,如今也出现在父亲眼前,同一般人无甚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