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昭王寝宫不远的一处偏殿内,黑甲铁卫在距离偏殿二十步的地方站定,面向殿外,紧紧排列将整个偏殿团团围住,昭王的贴身大监关好殿门,走到石台之上,揣着双手,眉眼低垂,偶尔抬起间,那锐利的目光就会不经意的在周围扫过。
此时殿内只有昭王与范睢二人,松绑之后的范睢不顾绑痕的酸痛,恭敬的跪坐在一旁,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位秦国之主。
昭王坐在殿首,打量着下方的范睢,一路行来,这人的行为举止皆合乎礼度,没有丝毫逾越,可见平日里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但就是这么一个谨慎的人,在明知道冲撞了王驾还敢口出狂言,此人如果不是疯子,那就是真有些本事。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昭王打破了殿内的平静,淡淡的说道,“如此明显的挑拨孤与母后、丞相之间的关系,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么。”
范睢微微一笑,朗声道:“大王乃是足以与周文王比肩的明君,故臣敢直言相谏,如果是在其他六国,臣还没有那个胆量。”
“哈哈哈哈。”昭王大声笑道,“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孤却是万万不敢与古代圣贤相比。既然你费劲心思想见孤一面,今天就给你机会,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吧。”
“臣不敢。”范睢连忙答道,“臣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想来大王心中自是早有计较,臣枉言。”
昭王正色道:“你的上书孤反复看过多次,明确的告诉你,确实骚到了孤心中的痒处,如果不是你信誓旦旦的说能解决孤王的心病,你以为孤会带你来到这内宫密室么?”
范睢以头叩地,低声说道:“非臣不能说,实乃臣不敢说,刚在永巷,臣斗胆冲撞王驾,口中所言乃是朝中忠臣无法出口之言,如今四贵势大,想来大王定能理解臣下的苦衷。”
昭王一声长叹,说道:“先生既然拼死见驾,想来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孤如今可用之人不多,先生如有良策,还望先生赐教。”说完居然对着范睢施了一礼。
范睢连忙回礼,连称惶恐,道:“臣非敢如此。当年吕尚见周文王,所以先栖身为渔父,垂钓于渭水之滨,在于自知与周王交情疏浅;及至同载而归,立为太师,才肯言及深意。其后,文王得功于吕尚,而最终得以王天下。假使文王疏于吕尚,不与之深言,那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王、武王难与之共建王业。臣为羁旅之臣,交疏于王,而所陈之词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虽然愿效愚忠,却未见大王之心,所以大王三问而不敢作答。臣非畏死而不进言,即使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也在所不辞。然而,大王信臣,用臣之言,可以有补于秦国,臣死不足以为患,亡不足以为忧,漆身为癫、披发为狂不足以为耻。臣独怕天下人见臣尽忠身死,从此杜口不语,裹足不前,莫肯心向秦国。”
昭王拱手道:“先生勿虑,还请直言。”
范睢清了清嗓子,慢慢的说道:“大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谄。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难以明断善恶。长此以往,大者宗庙倾覆,小者自身孤危。臣不惧斧钺加身,只怕王上不能信耳。”
见范睢所言言必有中,昭王心中大喜,终于推心置腹的说道:“秦国僻远,寡人愚下。如今得以受命于先生。真是三生有幸。自此以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悉教寡人,万勿疑虑。”
范睢见昭王如此说,知道大事已定,过犹不及的道理自己还是懂的,于是直了直身子,恭声道:“四贵势大,且外敌环绕,故对内只能徐徐图之,只要王上能够牢牢的抓住兵权,尽可能的削弱四贵的外围势力,则大事可成。大王坐拥秦地之险,天下莫及。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其甲兵之利天下亦莫能敌。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用以治诸侯,如同良犬搏兔。然而兼并之谋不就,霸王之业不成,莫非是秦之大臣计有所失?”
昭王沉吟道:“先生是指....”
范睢接着说道:“臣闻穰侯将越韩、魏而攻齐国、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大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王释此而远攻,不亦谬乎!”
昭王说道:“近交远攻本是丞相之策,当初几国联姻互为唇齿,可最大限度的保秦国百姓太平。”
范睢冷笑一声,说道:“朝中四贵本就与魏、楚、韩三国有旧,国与国之间无非利益而已,楚国攻我之时可想过当今太后本是楚人?”
话锋一转,范睢接着说道:“臣定下这远交近攻之计可分四步完成,第一,就近重创韩、魏,以解除心腹之患,壮我大秦势力;第二,北谋赵,南谋楚,扶弱国,抑强敌,争夺中间地带,遏制各国的发展;第三,韩、魏、赵、楚依附于秦之后,携五国之重,进而威逼最远且最强的齐国,使其回避与秦国的竞争;第四,在压倒各国的优势下,最后逐一消灭韩、魏诸国,最后灭齐,统一天下!”
昭王听完大喜,道:“好!先生果然大才,先生明日随孤早朝,孤要当众拜先生为客卿,参与军国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