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民众极少提及‘漠北城’这三个贫穷的字眼,这里唯一被帝国日夜牵挂的是另外三个字,提兵山。
三十万虎狼所在,挡北元五十万兵锋。
清晨的官道上,提兵山军营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黑甲,士卒们极目远去的地方,落在已渐渐消失在官道远处的一辆黑帘马车上。
良久,才看到校尉红着眼睛的骂道,“一群没良心的狗崽子,难道想让殿下一辈子呆在这荒凉的北疆吗?”
士卒们悻悻的回营,校尉望着远方,莫名一声叹。
一场袍泽,一世兄弟。更何况他在提兵山待了整整十二年。
黑帘马车里坐着四人,一身黑锦缎的魏九拉着身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素雪衣裙的清丽少女始终在闭目养神,李枫撩起布帘,向漠北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缓缓放下。
“怎么?舍不得离开漠北?”
魏九是陛下身前几十年的老人,虽年逾花甲,面庞却很红润,毫无老态之感,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双眼,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在李枫的印象中,岁月似从未能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而李枫此番入京行弱冠礼,正是魏九奉陛下旨意,不远千里前来宣旨。
“九叔,如果可以,我确实不想再回到那伤心之地。”李枫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容。
也许是一声亲切的“九叔”,勾起了魏九多年的记忆,他还记得,儿时的李枫十分顽劣,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捉弄未央宫的仆人,喜欢看京城雪景,喜欢和陛下一起到郊外骑马,喜欢吃鄂妃娘娘亲手做的莲子羹。
可自那件惊天大事之后,年仅八岁的李枫失去了他挚爱的母亲,也由此离开龙城进驻提兵山,戎马十二年,为天下人守国门。
往事渐渐消沉之后,他才得以借助‘弱冠礼’这样一个旨意重返龙城。
这其中的恩怨纠葛,早已不是只言片语所能道尽。
或许离别总带着些酸楚的味道,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魏九将身边的小女孩拉紧了几分,微微闭上了双眼,但很显然,那双苍劲有力的手掌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与小女孩的联系。
不知是不是生性敏感的缘故,魏九自北而来时,李枫便觉得有些怪异,龙城在漠北以南,魏九既是从龙城而来,如何却能出现在漠北以北的官道?
除却这些以外,魏九的神态也不像印象中那般自在,这位久经宦海的老人似乎很疲惫,时刻都想要休息,却又强打精神。也十分在意此行的安危,就连提兵山护送的义从也被他婉言拒绝。
是要经历过怎样的波折,让他对帝国的军人也失去了信任?
是怎样的势力,居然能威胁到魏九这样帝国的大人物,让他变得如此谨慎小心。
而被他时刻关注着的小女孩,尽管被魏九一句远房侄孙敷衍而过,但任谁都看的出来,小女孩一路上沉默寡言,表情呆滞,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她能接受魏九,不过是是觉得安全而已。
那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妙龄女子,面色有些病态般的发白,如果不是修行了什么奇异功法,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她受伤了……
李枫猜测着,魏九此行宣旨只是个幌子,他的心里有一件比之性命忧重的大事到了最紧要的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出现丝毫差错。
宽阔的官道上,身后出现了一辆黑帘马车,不光与李枫所乘的马车布置相同,居然连马匹的颜色也一致,那辆马车顺着官道而去,而他们却从官道的岔路口拐向了荒凉难行的山路。
山路难行,马车颠簸不已,魏九眯着眼睛望了望消失在官道上的黑色斑点,面色一缓,“哪里来的马车,居然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李枫静静的笑了笑,心道,这难道不是九叔你的手笔?
车绕环山,自清晨而至傍晚,终至潼关。
魏九并未选择潼关城内的客栈歇脚,而是寻了一处偏僻街巷里的农家过夜。
潼关是漠北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更是北元入侵大汉的唯一通道,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如帝国咽喉所在。
而过往潼关的人更是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出货行销的商队日夜穿行,大街上总能看见押粮入山的军卒,更有来自异国他乡的行者驻足,甚至就连关外的响马有时也会冒险入城采购。
如此繁忙的要塞,为潼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客源,是故,一些潼关民众依靠收留过往行人赚些银钱也就不足为奇。
而李枫一行人正是留宿在了这样一个普通农户的小院里。
并不宽敞的小院里虽不富丽华贵,却透着朴实稳重的气息,三张略显陈旧的杨木桌椅,擦拭的十分干净。
月色正满,院外似听到了夜莺欢快的鸣叫声,三五成群的孩子在院里嬉闹,小院里一片温馨景致。当妇人呵斥着孩子吃饭时,那调皮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撒丫子跑了出去,男孩的父亲憨憨的笑着。
李枫望着,望着,低头静静的扒拉着碗里的粗茶淡饭。
很多年过去了,这样普通而温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