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文博难以自辩,只得挺枪大喝:“此乃皇帐,圣上就在此处,进一步者,杀无赦!”
仇文博一人一枪站在尸山之上,浑身鲜血淋漓,如煞神一般,这一声怒吼,确有威慑力,众兵将心中畏惧,迟疑不前。
鱼朝恩却是大笑:“仇文博,你口口声声此乃皇帐,那好,你请出圣上,六军自退!”
仇文博仰天长叹:“鱼朝恩,你忒歹毒了!”
鱼朝恩身后的黑暗之中,埋伏着弓弩手。
只要李隆基出现在大帐前,弓弩手便是万箭齐发,将李隆基射成筛子!
仇文博陷入两难悖论之中。
请出皇上,便是落入鱼朝恩的圈套。六军将士若是见不到皇上,便认定里面是杨国忠!
鱼朝恩大呼:“仇文博请不出皇上!营帐里根本就是杨国忠!太子有令,杀逆贼杨国忠者,封万户侯!众将士,给我杀!”
乱兵咆哮着冲上尸山!
……
“太子杀我!”李隆基坐在营帐中央,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吟。
六军哗变,喊杀震天,李隆基始终坐在大帐中,一言不发。
他的五官已经麻木,听不见震耳欲聋的呐喊,闻不见刺鼻的血腥,也看不见满营的杀戮,他甚至看不见站在身边的杨玉环和匍匐在脚下的韦见素、高力士。
杨国忠应该已经死了!那个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朝宰相,那个让他安心享乐而不用操心朝政的首席大臣,那个被他表为公忠体国的人臣典范,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声,死于乱刀之下,连一个全尸都没留下。
臣子的忠与奸,从来就不是由世人评说的!
天底下,只有皇帝一个人有资格去判定一个人是忠臣还是奸臣。
即便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如果皇上说他是忠,他便是忠!这个人便有权位居朝堂之上,享受世人的赞誉和敬仰,即便他恶事做绝!这个人便是杨国忠!
反之,如果一个人清正廉明,万众敬仰,但是,皇上说他的奸臣,那么他只有被钉在耻辱柱上,任凭世人唾骂!颜杲卿就是这样!
这就是所谓“天下神器”!
“天下神器”,从来就不是什么象征皇权的节钺仪仗,不是百万大军、不是钱财珠宝、不是土地人民!任何有形的事物,都不能与“神器”二字挂钩。真正的“天下神器”,乃是至高无上的道德评判权!
忠与奸的评判权,是皇权的终极体现,是一个皇帝执掌天下的最为有力的武器!没有皇帝的肯首,任何人不得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评判一个臣子!
这就如同,最震慑人心的宗教形式,不是偶像,而是无相无形的“天”!
所以,道德评判权,是皇帝的特权,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然而,今天晚上,有人越过了皇帝,公然实施了自己的道德评判!
更有甚者,这个人的忠奸评判,得到了六军的拥护!他们响应这个人的号召,斩杀了李隆基树立的“忠臣”杨国忠!他们推翻了李隆基的忠奸评判!
那个人染指了“天下神器”!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人操纵“天下神器”,却被六军所承认!
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被世人视为懦夫的太子!
李亨,他在悄无声息地积蓄力量,如同一只通体柔弱的蚕,一口一口地、不知不觉地蚕食着李隆基的权力和天下,偷窃着原本操纵在李隆基手中的神器!
今天晚上,这只蚕终于羽化成神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李隆基感到麻木!
这就是说,“神器”已经易手!
如潮的喊杀声,几乎要将营帐掀翻。帐布上,早已溅透了鲜血,不断有新的血液飞溅到帐布上,流淌而下,营帐内帐布下,鲜血如同是从土壤中喷涌而出,向坐在中央的李隆基流淌过来。
“皇上,陈仓军卒战死殆尽,仇文博、李日越已经力竭!”高力士的声音,如同是垂死者的哀鸣。
“朕出去面见六军!”李隆基发出一身低吟。
“皇上万万不可!”薛景仙伏地说道:“一旦皇上走出营帐,埋伏在营帐周围的弓箭手便会乱箭齐发!”
“谁敢弑君!”李隆基发出一声怒吼。
营帐中,无人应答。
也用不着有人应答,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李亨绝对敢于弑君!
换了谁,遇到这样的好机会,都绝不会放过,即便是换了李隆基自己,也不会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机会——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是李隆基亲手把这个好机会奉送给了李亨!
他亲手栽培了一个天下公敌杨国忠,从而给了李亨一个号令天下的借口;他亲自下旨放弃了长安,将自己置于野战之地,给了李亨一个破釜沉舟大显身手的沙场!
杨玉环伏地说道:“皇上,臣妾可代替皇上面见六军!”
“贱人,你还有脸在朕面前说话!你怎么不去见杨国忠!”李隆基发出一声怒吼